痛！他正被人攻击！


    神经尚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回击。


    他伸手紧扣对方的手肘，抬膝狠狠撞击柔软的腰腹，陌生的痛呼声尖锐，击打感反震，露奈本就头晕。呼气，吸气，竭力挺直腰背，可惜还是双腿一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摔进了杂乱的金属垃圾堆中。


    太狼狈了。露奈又挨了两脚，他甩甩头，意识因疼痛迅速回笼，视线拨云散雾，他眯眼一瞧，踹他的是个年轻ALPHA，瘦高个子，套着联邦后备学院的校服，抹着发胶的头发乱了，正虾米一样弯着腰，捂着腹部呲牙咧嘴，“我看你是想死！”


    扶着他的另一人身材矮胖，神色鄙夷，像是看见了会咬人的鼻涕虫，“什么垃圾星球出身的beta也敢跟我们动手！”


    露奈忽然觉得很好笑，他的确出身低贱，但自他进入联邦机甲第一联队，一步一步爬上权力巅峰之后，这种极具侮辱性的神色，就再也没有在他眼前如此大张旗鼓地出现过。


    重活一世，再次看到这些满含恶意的脸，甚至感到了荒谬的怀念。


    “赖皮狗！你还有脸笑？给爷跪下来舔鞋——”


    想起来了。


    露奈是出身低等星球的beta，凭借极优异的成绩进入联邦后备学院，在校学习机甲驾驶技术。可惜校内以高等星球出身的ALPHA为主，露奈遭到了非人的针对和排斥。毕业后，露奈顺利进入联邦第一机甲联队，虽然凭借战功一步一步向上爬，但总是某个家庭、出身更优越的ALPHA压一头，直到战死，都没能获得他应有的荣誉。


    命运如此神奇，赐他重生一次的机会，甚至是重生回了十年之前，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七岁，只是联邦后备学院中的一名普通学生。


    “就你这样的杂种，还想进联邦机甲第一联队？你连驾驶机甲都不配，今天的比赛，你开着你那破烂，还好意思和阿锐黎亚叫板，人家手起刀落就砸烂了你那破机甲，赶紧给我退出后续的晋级赛，否则我今天要你好看！”


    露奈狠狠咳嗽几下，咽下血腥气，他撑着身下的一堆破铜烂铁勉强坐了起来，温柔笑笑，“你也说了，我是在比赛中输给了阿锐黎亚，阿锐黎亚是第一名，我就是第二名，晋级赛的比赛资格是前十名的奖励，你以为逼我退赛，我的资格就会分配给你？还没睡觉就开始做梦啦？要我对你说晚安吗？”


    那瘦子怒极，甚至忘了疼痛，他放开捂着腹部的手，蹲在露奈面前，抬手攥住露奈衬衣领口狠狠一扯，“晋级赛的优胜者，可以获得联邦机甲第一联队的内推资格，但是你猜，如果今晚你的手啊、脚啊全都断掉了，联队还会要你吗？”


    露奈垂着眉眼，未做挣扎，洁白的睫毛在吐息时轻轻颤动，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


    瘦子信心大增，啐道，“你现在就坐在你的破烂机甲里呢，还不认命吗？这样吧，你退赛，我自然有办法拿到你的那个名额，到时候，哼哼，你说几句好听的，爷赏你一台新机甲。”


    这间维修仓库已经十分陈旧了，昏黄的灯光流淌过千疮百孔的机甲残骸，早已熄灭的呼吸灯镶嵌在机甲的关节中，正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场无人知晓的暴行。


    他的机甲烂的不能更烂，已经无法支撑他后续的学业，前世，露奈就被迫交出了宝贵的比赛资格，换取了一台让人屈辱的机甲。


    不过，前世，露奈入伍第一联队后，曾无数次驾驶着被敌人几乎击碎的战甲在宇宙中拼杀，机甲如他已如臂膀。


    现在的他，理所当然地可以做到十七岁的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十七岁的他无法保护自己。但二十七岁的他却无所不能。


    身下的呼吸灯忽然明亮，在他的精神操控下发出刺耳的嘶鸣。


    瘦子吓了一大跳，一屁股摔在地上，被胖子拖着往后爬。


    “你干什么！”瘦子慌忙站起身，像是丢了面子，恨恨甩开胖子的手。


    “哥哥，他的机甲亮了！我们别惹他了吧！”


    “怕什么！就亮了一下，一团破烂而已，更何况，更何况他还敢打我们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瘦子见露奈的机甲再次熄灭，立刻找回了自信，甩开膀子，一扫畏畏缩缩的模样，噔噔蹬就朝露奈冲了过来。


    露奈咳了两声缓解肺部的疼痛，他摸了摸身下的机械外壳，“好久不见啊老伙计，刚刚的校准，你表现的很好。”


    雷暴声忽然炸响，炫目的闪电光芒从窗外刺入，为露奈年轻的轮廓打下锋利的侧影。


    电流一瞬间紊乱，老旧的照明器械噼里啪啦地熄灭，拥挤的废弃维修厂正中央，一具钢铁巨人拔地而起，遮挡住了窗口，也挡住了唯一的光源。


    呼吸灯蓝色闪烁，将露奈纯白的头发也浸润成蓝色，他轻轻攥住手心，那钢铁巨人便也将手中的垃圾攥成碎末，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碎渣从指缝簌簌落下。


    “怎……怎么可能啊！他的机甲不是被阿锐黎亚打废了吗！”瘦子亚子欲裂、难以置信，他尖锐地喊叫着，用力推搡胖子的臂膀，“找人来帮忙，这个beta疯了！找人来把他关起来！”


    胖子的汗流了一脸，他们为了找露奈的茬儿，特地跟气象站打了招呼，将这废弃的维修厂所在的方圆三公里调成雷暴天气，通讯和监视设备都短暂地报废。


    联邦后备学院并未严格禁止学员之间的切磋，他们只要不把露奈打死了，一切都好处理。


    可惜。


    “可惜了，”露奈轻轻眨眼，舒展着疼痛的身体，挺直了腰背，“这种雷暴天气，只要不把你们打死了，一切都很好处理的。”


    瘦子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屈辱，他浑身都痛，疑心自己肋骨断了好几根，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如心理的羞耻，他从来都是体面的、优雅的，怎么会沦落到被一个低等星球的beta暴打，说出去都丢人！


    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他将胖子弟弟护在身下，鼻青脸肿地嘶吼，甚至带了点哭腔，“你敢打我们！你完了！我要告诉我父亲！”


    露奈的机甲仓已经几近报废，所以他没有进入驾驶舱，而是坐在了机甲的肩膀上，左腿叠放在右腿上，垂眸，鸽血红的瞳孔倒影着少年人的狼狈。


    瘦子也发现了露奈松弛的姿态，猛然意识到，这人根本就没有进入驾驶舱手动操作，而是呆在驾驶舱外部，纯粹靠着精神力与机甲链接，这得是多么恐怖的精神力，才能做到这种强悍的操作。


    他的机甲甚至都快报废了！


    如果说常规ALPHA对机甲的操作，是用双手提起水桶，那么露奈这时候的操作，便如同用头发丝吊起巨石。


    瘦子猛地开始后悔，这样的天才早晚会进入第一联队，他这是得罪了明日之星啊！他拼命地将弟弟往身后塞，“我惹错人了，你……你很厉害，我不该抢你的名额，我跟你道歉，这事儿跟我弟弟没关系，跟我家族也没关系，纯粹是我人烂，你别往心里去。”


    机甲快速伸出手臂，将瘦子提了起来。


    瘦子剧烈挣扎，“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给脸不要脸，我都跟你道歉了！”


    “你是真心道歉的吗？”露奈微笑，“我见过真心道歉时的眼泪，不是你眼中的这个样子。”


    “你是想等雷暴结束后，就和你父亲还有教务处联系吧，告我一状，比如，寻衅滋事？或者人身伤害？”露奈露出怀念的表情，“反正我只是个低等星球出身的17岁的beta，再强，再有前途，也不配和你们发生冲突。”


    瘦子被戳穿心事，脸色是真真正正地难看了起来。


    露奈拍了拍他的机甲，金属空壳发出清亮的声响，“恭喜你们，我这机甲可是难得一见的老型号了，搭载的都是过时配件，采用闭环式的线路，不受雷暴天气影响，我录下了你们威胁我、侮辱我，以及抢我比赛资格的全过程。”


    鸽血红的眼睛被雪白的睫毛遮掩，“第一联队不收断手断腿的残疾，同样的，也不收会背刺同学战友的垃圾，需要我将这份录像，邮件抄送全世界吗？”


    私底下，ALPHA鄙视beta几乎是共识了，但并不代表可以把这事儿拿到明面上来说。他的家族还是要脸的！


    瘦子张狂惯了，但最怕连累家人，最怕给家族丢脸，私下干坏事那也是私下，若是被公布出来，丢了家族的脸面……


    他不敢想下去，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得了，冷汗瞬间就爆了一身，浸湿了上衣和校裤，甚至流进了鞋子里。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打颤，视物不清——原来是眼泪落了下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向你道歉，不要公开我的事情，求求你了……我愿意补偿，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都行，求求你……”


    露奈垂着眼眸，聆听着他的忏悔，他姿态不变，左腿叠着右腿，一只手抚靠机甲外壳，一只手柔软地搭在大腿上。


    静止如同一尊神像。


    “你怎么又在说谎，露奈。”


    刺眼的闪电光芒激烈地闪烁，雷声也令人厌恶。露奈不必回头，只需垂眸，就能在地面上看到挺拔的人影。


    废弃维修仓的大门吱吱呀呀地划开，透过扭曲金属表面的反光，露奈看到了来人神色淡淡，身姿矫劲，气质冷肃。


    正是露奈最为憎恨厌恶之人。


    出身高贵，实力强劲，为人正直……真不愧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传说中的阿锐黎亚正站在门口，他讲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仓库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故而所有人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录影录像设备一般固定在驾驶仓视角，你的驾驶舱已经全毁了，不具备录制条件，你在欺诈同学。”


    露奈沉默一瞬，他冷笑一声，缓缓回头，“大晚上不在宿舍睡觉，跑这里来管闲事说废话，光靠目测就能判断我的机甲的录制条件？怎么不改行去当军犬？”


    风雨自大门灌入，带来冷冽潮湿的气息，阿锐黎亚直视着露奈的侧影，“我以为，你没有忘记今天的对抗赛，你的驾驶舱，是我亲手打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