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

作品:《我心自向花与水

    在第二年春季,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新选组迎来了剧烈动荡。


    副长山南敬助脱走了。


    在鬼之副长亲自定下的局中法度中,私自脱走是应切腹谢罪的,就算是局长旧识,声望极高的山南也不例外。


    近藤和土方派冲田总司前去抓捕山南。


    你深知山南和总司之间兄弟般的感情,对这一决策本想制止,土方岁三却拦下了你。


    “正是因为总司和山南的感情,才让他去劝回山南的……更何况,有些事他不得不去面对,这样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武士。”


    他这样说。


    你挫败地叹了口气,自知也拦不住他,只望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吧。


    既然这样……


    “那,不如让我跟他一起去吧!”


    “不可以,他一个人足够了。”


    鬼之副长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你。


    “你是他养的小姓吗?到哪儿都跟着。”


    土方岁三一句话打破了逐渐凝重的气氛。


    你嗤笑一声,道:


    “你见过这么高的小姓吗?”


    说着,你极具侮辱性地用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


    土方岁三作为京都颇受女性欢迎的美男子,身高自然不算矮,只是在一米八几的你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看了。


    “那总司是你的小姓喽?”


    土方岁三面色青了一下,但很快就习惯了似地调整了过来,打趣道。


    “别这样说,总司那么强,是个真正值得敬佩的武士,哪有当人小姓的份儿……”


    是啊,总司可是十几岁就得到免许真传,所过之处不留活口,强大、独立、无懈可击的天才剑士啊……


    你察觉到土方的视线,冲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土方也明了地朝你笑了一下。


    你们二人并肩走在长廊上,气氛放松而愉快。


    “说到小姓,土方你之前收的那个叫市村铁之助的蛮可爱的嘛,送给我怎么样?”


    “那可不行。”土方岁三摇了摇头。


    “那小鬼虽然能力不太行,但端茶倒水还是很不错的。再说,到时候总司要是伤心了,小心他找你对练哟~”


    “啊……呵呵,那还是算了……”


    你尴尬地笑笑,同土方岁三一起往走廊深处走去。


    *


    最近新选组轻松的气氛到底是少见的。


    自接到山南敬助被冲田总司介错的消息后,整个新选组就笼罩在一种沉重的氛围里。


    消息传来时,据说鬼之副长都流下了鳄鱼的(划掉)眼泪。


    但是没有人能怪冲田总司。


    “抱歉,我没能做到,山南先生执意脱队,按照局中法度,只能这样。”


    冲田总司报告时的态度堪称冷血,丝毫看不出两人曾要好的影子。


    当你询问他时,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大家不可能永远并肩下去的,同伴会一个接一个离开……我也一样。”


    你盯着他强装镇定也没能掩盖的颤抖着的嘴唇,悄悄将手伸进浅葱色羽织宽大的袖口,握住了那只紧紧擦着手心,指关节都泛着白的手。


    不会这样的。


    至少你会永远陪着总司。


    哪怕“诚”字旗某一天倒下。


    你对自己这样承诺。


    *


    新选组安稳地度过了两次樱绽如血,两次蝉鸣如音,两次叶落如蝶,两次雪裹如银。


    壬生狼从各地武士浪人集结而成的一盘散沙,成为了一个只要穿上浅葱色山纹的羽织走在街上,两侧的店铺住户都会禁闭大门的恐怖(划掉)治安组织。


    队士们∶都是因为鬼之副长。


    土方岁三∶谢邀,死人芹泽鸭的锅,活人不背。


    队士们∶你不是活人,你是魔鬼。


    土方岁三∶都给我切腹。


    看似欣欣向荣之下,你却始终隐觉不安。


    总司的话,似乎正在应验。


    庆应三年3月20日,新选组参谋伊东甲子太郎带着一派的人马脱走。


    12月13日,在三条油小路,伊东甲子太郎死在你的刀下。


    死不瞑目的眼中流露出不甘与质问。


    对于伊东脱走的原因你略有耳闻,他似乎疑惑为什么本打着“尊王攘夷”旗号的浪士组,最后却与攘夷志士为敌。


    不过这些是近藤土方他们该操心的,你对这些并不关心。


    你只是恪守武士道,忠于那个少年效忠的人,忠于那个人效忠的组织。


    因此就算总司不在,你也誓死忠于新选组,绝不背叛。


    你拔出刀,带出的血液四处飞溅。


    看着地面斑驳的血点,你不禁想到了两年前曾做出相同抉择的那个人。


    总司此时正被按在松本医生那儿。


    两年了,病终于瞒不住了。


    秋冬之际,总司的病随着天气转凉越发严重了,衣襟处时常沾上乌黑的血迹,你只能帮虚弱到动都动不了的总司褪下衣衫,换上新的,但不久之后新的衣服就又会被弄脏。


    在一次当着近藤的面咳出一口黑血后,总司被勒令不准出战。


    你决定等最近大大小小的事情结束,新选组重新安定下来后,就请个长假,陪总司到乡下养病。


    你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你只有这一个小小的愿望。


    *


    但是,你好像这这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庆应四年,鸟羽伏见之战开始了。


    新选组,落于下风。


    总司作为病号被护送到了大阪。


    期间他回过一次江户,叫嚷着想参加甲阳镇扶队,被你、土方、近藤、松本四人联手撵到了浅草养病。


    到了浅草后,冲田总司每周都会给你寄一封信,讲述那边发生的故事。


    照顾他的老婆婆人很好,事无巨细地照料他,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他喜欢和那里的孩子们玩,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宗次郎,这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日子;


    这里的花很美,水很清,他时常想作一首俳句,但最后都不满意;


    大和守安定就在床头的刀架上,虽然暂时用不上了,但他每天还会给它做护理;


    他做了很多梦,有一次梦到了一只黑猫,他拔出腰间的刀,一刀下去,却怎么都斩不动了……


    看着这些熟悉的字迹,你不禁想象出少年在那里生活的画面。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你相信总司会好起来。


    虽然不能一直陪着他,但抽空去探望他还是做的到的……


    4月15日,近藤局长在板桥遇害。


    新选组上下惶恐不安,只有土方副长站出来主持大局。


    新政府军正占上风,旧幕府兵力稀缺,你受命代替冲田总司担任了一番组组长,是怎么也脱不开身了。


    你在5月29日收到了来自冲田总司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是一个和总司关系不错,又识字的半大孩子代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很用心。


    冲田总司已经拿不动笔了。


    可能是孩子字太大的缘故,信很长。


    总司说明明刀就在床头,他却怎么都拔不出来了,连切腹都没办法。


    刀已经很久没护理了,但他不愿让别人代劳,只好放在那儿积灰。


    他说如果大和守安定有付丧神的话,一定很难过吧,这么一想,加州清光是不是更难过呢,毕竟害得它断刀了,可千万不要怨恨他啊……


    他还说很想回你们相识的壬生村看看,后悔没早点去,现在都来不及了……


    他说他常常教导后辈要无畏死亡,可真正面对时,自己却退缩了……


    他还问近藤先生的近况,说他上次去看他的时候状态不太对……


    信的末尾孩子偷偷加了一句话,字很潦草,明显是寄信前匆忙写的。


    [宗次郎情况非常不好,你是他很重要的人,求求你回来看看他吧∶( ]


    你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信纸被捏皱了。


    你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铺在桌上,用手小心地按压平整。


    过几天吧,等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过几天就去看他。


    *


    6月1日,你收到了三个黑色的长方形刀匣,和一封信。


    一封通知冲田总司死讯的信。


    他被葬在了专称寺,你连他的尸体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看着信上[享年二十六岁]几字,你只感觉心脏被蚕食般的疼痛。


    你不敢打开刀匣。


    你想,如果这几振刀真的有付丧神,一定很爱冲田总司吧,毕竟总司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要怨恨的话,一定会怨恨自己吧,辜负了一个孩子的期待,又让他们的主人孤独地离去。


    你拿出冲田总司生前寄给的你的信,举起最上面的那张对着灯光。


    总司说了太多,孩子的字太密,灯光太刺眼,看得你眼睛酸涩。


    总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吧……当初真不该那样说他啊……


    你想起一次在神社,总司找来了一个蓝底浪纹的小册子,说你字好看,让你帮他把作的俳句写下来。


    [身不动,隔过黑暗,花与水。]


    你搁下笔,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你猜。


    你摇着头拍了拍的他的脑袋。


    大概是安慰亡灵的话吧。


    你想。


    可是,你现在只觉得,那样的黑暗,总司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吧……


    身不动,如何隔过黑暗,看到花与水。


    *


    1869年,维新政府当政。


    新选组彻底从一个治安组织变成了非法组织。


    虾夷共和国根本不是明治政府的对手。


    人们都说坂本龙马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新选组错了。


    5月11日,新选组在箱馆大败,土方岁三单枪匹马前去支援,被火枪从后方击中而死。


    难道新选组内部也有人背叛吗?刀剑终究快不过火枪吗?你想。


    你知道,新选组没落了,幕府时代也结束了。接下来是维新的时代。


    新选组错了吗?你不知道。


    维新,能让这个国家好起来吗?你也不知道。


    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好起来,还会受西洋欺压吗?如果这个国家好起来了,又会像西洋那样去欺压其他国家吗?


    这些,你都不知道。


    但是你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它面前的一切阻碍。


    像是新选组,像是刀与剑,像是那个世间容不下的天才剑士。


    *


    新选组的顶梁柱都倒下了。就算是相马主计也救不回新选组了。


    你必须尽快安排好一切。


    你拦住了要冲去给土方岁三报仇的市村铁之助,帮他打包好行李,派人送他回了老家。


    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武士精神死在战场。


    新选组已经疲惫不堪,你不确定接下来发生什么,只能尽自己所能安置好局里年纪较小的孩子和队士们的家人。


    你顺路回壬生村看过一眼。


    那家浪人武士落脚的客栈已经成了西洋酒店。


    等一切忙完,已经过去了四天。


    1869年5月15日,你最后一次举起自己的刀,在新选组投降之前,在浅葱色的梦彻底破灭之前。


    你身上披着新选组第一套,却因为过于亮眼被废弃的葱浅色白山纹羽织。


    你站在最高的地方,用刀切开腹部。你无比清醒地看到内脏和汩汩的血液从中流出。


    你抓起手旁的旗帜,插入自己腹部的伤口。


    红底白字的“诚”字旗在血泊中飞扬,你以自己的身体为支撑,伫起了最后一面代表着壬生狼的旗帜。


    你打破了五年前自己立下的承诺。


    你陪不了总司。


    但你会让“诚”字旗永不倒下。


    视线中的红白旗帜的逐渐模糊,耳边血液滴下和厮杀声归于沉寂,鼻间的血腥味被一抹隐约的芬芳取代。


    入眼,是黑暗,花与水。


    还有不远处一位同你一样身披浅葱色白山纹羽织的少年。


    “走吧。”少年向你伸出手,“去看花与水。”


    你上前几步,抓住了少年的手,永远不再松开。


    “好。”


    你听见自己答道。


    【[一周目] 达成结局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