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倒映出江野有些模糊的侧脸，他靠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一千块的转账提示还亮在手机屏幕上，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熨平了房租的焦虑，却也烫得他心口发慌。


    L.U最后那句“考虑一下？”像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着沉淀在心底最深处的泥沙。


    那些刻意遗忘、用恐怖游戏直播掩盖的过去，带着硝烟和欢呼声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空的，烦躁地啧了一声，目光落在桌上的鼠标键盘上，似乎在提醒他，过不去，该来的总会来。


    江野最终还是放弃了抽烟的念头，只是更深地陷进椅子里，任由疲惫和回忆将他淹没。


    指尖无意识地在鼠标垫上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款定制外设冰凉顺滑的触感。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网吧昏暗的灯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七年前，同样昏暗却充满躁动气息的“深蓝”网吧——他命运的起点。


    那年他十五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书包里揣着攒了几个月零花钱换来的二手键盘鼠标。


    离家出走的原因简单又幼稚，和家里老头子大吵一架，觉得全世界都不理解他。


    他钻进离家几条街外的“深蓝”，只想找个地方打游戏，暂时逃避现实。


    那时的“深蓝”比现在更破更吵，烟雾缭绕，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他缩在角落一台最便宜的机器上，登录了CF。


    不是为了娱乐，更像是一种发泄，他操控着角色在运输船里横冲直撞，枪法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地图和敌人位置的诡异预判。


    不知打了多久，他身后站了个人。


    是当时的网吧老板，老刘，一个膀大腰圆，看起来像道上大哥而不是生意人的中年男人。


    “小子，”老刘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烟嗓，指着他屏幕上刚刚结束的一局战绩——那局他残血1V3，靠着一把捡来的沙鹰和不要命的近身刀战硬是翻了盘，“你这打法……有点意思啊。跟谁学的？”


    江野警惕地回头，没吭声，他以为老板要赶他走，因为他在这里待太久了，剩下的钱也只剩几个钢镚。


    老刘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递给他一根烟：“别紧张。我看你手快，脑子也快，就是路子太野，没人教，瞎打，想不想……玩点更刺激的？”


    江野没接烟，只是盯着老刘，更刺激的？他当时唯一的念头是能多玩一会儿，不被赶出去。


    老刘没再多说，直接把他带到了网吧后面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里面有几台配置顶级的机器，坐着几个年纪比他大几岁的青年，屏幕上都是CF的比赛画面。那是老刘偷偷养着的半职业队伍，“深蓝火线”。


    “跟他们打一局。”老刘把他按在一台空机器前。


    那局比赛，江野永生难忘，面对那些训练有素的“前辈”，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打法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不懂战术配合，不懂卡点预瞄，只知道冲，只知道凭感觉开枪，靠反应躲子弹。


    他死了很多次，死法千奇百怪，但他每一次复活，都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打法更加凶狠刁钻。


    他会在队友都认为安全的地方突然拉枪，点掉对方意想不到的狙击手；他会利用地图里最不起眼的箱子，完成一次近乎不可能的穿墙爆头；他会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撤退时，一个极限闪身沙鹰爆掉残血的敌人……


    比赛结束，房间里一片寂静，那几个“前辈”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有惊愕，有不服，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操，”其中一个队员喃喃道，“这小子……是个怪物吧？他那枪怎么甩的？跟特么装了定位似的！”


    老刘拍着江野的肩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路子野？路子野就对了！老子要的就是这种‘野’！小子，留下吧，包吃包住，跟我打比赛去！打好了，钱少不了你的！”


    就这样，江野成了“深蓝火线”最小的队员，也成了老刘眼里最值钱的“野路子”宝贝。


    他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在老刘近乎粗暴的“实战出真知”理念下，在无数次网吧赛、城市赛的摸爬滚打中，硬生生磨砺出了属于自己的锋芒。


    他的操作风格极其鲜明：快！准！狠！还带着一股子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劲儿，他能在狙击位上一枪定乾坤，也能在突击位上手枪近战杀得七进七出。


    他尤其擅长在绝境中寻找那一丝渺茫的机会，用对手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打开局面。粉丝们叫他“野美人”，不仅是因为他那张过于清俊的脸，更是因为他打法中那种致命的、野性难驯的美感。


    十八岁，他拿下新人王VIP，聚光灯第一次打在他身上，少年意气，锋芒毕露。


    二十岁，他接任队长，扛起了“深蓝火线”更名为“火线荣耀”后的旗帜。


    随后的三年，是他职业生涯最辉煌的三年，他带领着队伍，像一把淬炼到极致的尖刀，在强敌环伺的联盟赛场上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连续三年将象征着至高荣誉的总冠军奖杯高高举起！


    金色雨落下的时刻，欢呼声震耳欲聋，镜头前，他捧着奖杯，脸上是汗水，是疲惫，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那时的自己，干净、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名剑，光芒万丈。


    是联盟最闪耀的明星狙击手“Valery”，是无数人仰望的“最佳新人VIP”。


    回忆的画面带着炫目的光晕，那是属于青春、热血和巅峰荣耀的色彩，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奖杯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


    然而，画面陡然一转，喧嚣的金色雨变成了漫天飞舞的、写着“打假赛”、“滚出电竞圈”、“骗子”字眼的纸屑和谩骂。


    二十三岁的后半年，一切都变了味，队内新来的队员徐骏那张虚伪的脸在记忆中放大，对方阴恻恻的威胁还在耳边：“江队，你也不想看到勋维刚起步就背上污点吧？承认是你打的假赛，对大家都好，不然……”


    然后是电竞联盟冰冷的调查室，禁赛三个月的通知像一纸判决。


    粉丝的失望、背叛者的狞笑、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他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淹没在滔天的恶意里。


    为了队员的前途，也为了战队不被彻底拖垮，他最终选择了沉默，扛下了所有不属于他的罪名。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他站在发布会小小的讲台上，面对着无数闪烁的镜头和记者尖锐的问题，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只对着话筒，说出了那四个字：“我，退役了。”


    没有辩解，没有留恋，像丢掉一件穿旧了的衣服，回忆的潮水猛然退去，只留下冰冷的现实。


    网吧角落里，电脑主机风扇发出单调的嗡鸣。眼前的屏幕漆黑一片，映出他此刻的模样——长时间没有整理的头发被自己扎成一束，歪歪斜斜的，下巴上是没刮干净的胡茬，眼底是长期熬夜留下的青黑，身上是洗得发黄、带着烟味和泡面味的旧衬衫。


    曾经握枪稳定如磐石、捧起冠军奖杯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沙鹰猛烈后坐力带来的余震。


    江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现在的自己靠着在恐怖游戏里吓唬人和耍嘴皮子，以及偶尔接点“陪玩”的生意，在这破网吧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L.U说他“枪很稳”，说他“沙鹰和AWM很漂亮”，说他“操作技术不该只用来玩恐怖游戏”


    漂亮？稳？


    江野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经创造过无数奇迹的手。


    两年没碰职业级的训练，刚才那几局双排，已经是极限了。


    他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流失，那种巅峰状态的敏锐和绝对的掌控力，如同指缝间的沙。现在的他，只能凭借记忆和经验爆发出一点昔日的光彩，但持续不了多久，疲惫和生涩就会如影随形，将他刚刚被双排点燃的那一丝微弱火星彻底淹没。


    尽量更完，这篇大概率不会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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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梦魇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