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记得了

作品:《天气预报失灵了

    江念之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的边缘,牛奶早已凉透,杯壁上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他此刻潮湿的心绪。


    雨滴在窗台上碎成更小的水珠,又溅起来,如同记忆中那些无法拼凑完整的碎片。


    路灯下,无数雨针穿透光幕,整个世界都在溶解。


    就像十二年前那个雨夜,母亲的身影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剪影,最终消失在苍白的闪电之后。


    讲座现场的灯突然打亮时,窗外泄入的光与人工光源相撞,在玻璃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他下意识眯起眼,幻灯片上的数据图表在视野里残留着青紫色的重影,像某种挥之不去的印记。


    有人咳嗽,声波在密闭空间里撞上玻璃幕墙,又弹回他的鼓膜。那一瞬间,他恍惚听见雨滴敲打窗窗户的声音,和记忆深处少年沈向安的笑声重叠在一起,轻快的,明亮的,与此刻台上那个冷静陈述着科学数据的男人截然不同。


    江念之戴着口罩坐在最后一排,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疼痛让他清醒,却又让他沉溺。


    台上,沈向安正调试着投影仪,袖口挽起一截。


    大屏幕跳出一张气象图,红色箭头像伤口一样贯穿整个画面,刺得他眼眶发酸。


    “这是13年9月3日的天气系统。”沈向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低沉而平稳,却让江念之的呼吸一滞,“所有模型都预测晴天,但最终出现了极端暴雨。”


    那是母亲离开的日子。也是沈向安攥着他的手,在暴雨中的电话亭里等了一整夜的日子。湿透的校服贴在皮肤上,少年的体温透过相触的指尖传递过来,滚烫得几乎灼伤他。


    “我们发现,当人类情感产生剧烈波动时,会释放某种影响局部气候的粒子。”沈向安的镜片反射着数据流的光,却掩不住他目光的重量。


    江念之感到那道视线像实体一般掠过他的锁骨、喉结,最后停在口罩上方。


    投影突然切换到一张老旧照片:两个男孩站在百叶箱前,阳光将他们的轮廓镀得近乎透明。


    江念之的指尖颤了一下。照片里,沈向安的手正搭在他肩上,指节微微蜷曲,像是想将他拉近,又像是怕碰碎什么。


    “有时最大的预测误差……”沈向安的声音忽然轻了,像一片雪落在灼热的呼吸上。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住江念之,镜片后的眼睛深得让人发颤,“来自于我们拒绝承认自己的天气。”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音,江念之忽然想起那个雨夜。


    当他蜷缩在电话亭角落发抖时,沈向安将他拉进怀里,雨水顺着少年的下颌滴在他颈间,而心跳声震耳欲聋。


    讲座结束后,人群退去。江念之靠在储物柜旁,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入脊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扣上的锈痕。


    那是沈向安十二年前送给他的,如今早已斑驳不堪,像他们之间被时间腐蚀的真相。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克制,却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沈向安的影子先一步落在他脚边,沉默。


    “你到底想要什么?”江念之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更哑。


    沈向安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指尖在纸缘停顿了一秒那里有一道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江念之闻到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墨水的苦涩。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


    “这是我母亲失踪前提交给气象局的报告。”沈向安的声音很低,像在压抑什么。


    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中,一个红圈标记的坐标刺入眼帘,综合楼实验室,那个他们少年时代曾偷偷溜进去避雨的地方。


    江念之的呼吸凝滞了。记忆中雨声轰鸣,十四岁的沈向安在昏暗的实验室里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沾着雨水,在他皮肤上划轨迹。“别怕,”少年这样说,而他的心跳声出卖了他。


    “她发现了人工干预天气的实验。”沈向安突然上前半步,镜片后的眼睛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灰,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而你父亲李决是项目负责人。”


    “李决?”江念之猛地抬头,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凝视里。


    沈向安的呼吸拂过他耳际,温热而潮湿,让他想起那个雨夜对方贴在他后背的体温。


    “他们共同研发了这个项目,直到我妈妈发现……”沈向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滚动了一下。


    “发现什么?”江念之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近到能看清对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沈向安按下播放键。监控录像里,林娜的身影闯入实验室,动作仓皇。


    她将什么东西塞进口袋,转身时撞翻了试剂架。玻璃球滚落在地,内部的银色颗粒突然爆发刺目的光芒。下一秒,监控画面变成雪花。


    沈向安的手突然覆上江念之的手背,指腹带着薄茧,力度大得几乎让他疼痛。


    玻璃球碎裂的瞬间,录像变成雪花噪点。


    江念之的脑海闪过零碎画面:刺目的光,林娜回头时苍白的脸,还有……


    “你知道多少?”他声音发紧,却没有抽回手。沈向安的掌心烫得惊人,像那年实验室里彼此交缠的呼吸。


    沈向安摘下眼镜,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的碎发垂落,显得异常脆弱。他揉了揉眉心,忽然苦笑了一下:“她发现了那场雨不是自然形成的。”


    他抬起眼,目光如有实质地抚过江念之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唇上,“而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江念之的指尖颤了颤。


    林娜站在百叶箱前,手里攥着的数据纸页簌簌作响。


    李决的呼喊从远处传来,而十四岁的自己躲在树后,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江时也捂住嘴拉进怀里。


    “你怎么知道的?”江念之轻声问。


    沈向安沉默了很久。


    储物柜的阴影里,他的小指悄悄勾住了江念之的,像十二年前暴雨中的电话亭里一样,“因为你在。”


    “我不记得了。”他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沈向安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拇指轻轻按在那道疤上:“你记得。”他的声音很轻。


    “你早知道。”江念之的声音很平静,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低处前汇成一小洼,“你接近我,是因为这个。”


    沈向安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开始是。”


    江念之终于转过身。沈向安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手里拿着一把黑伞,却没撑开。他的目光落在江念之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红。


    “后来不是了。”沈向安补充道,声音很低,“当我发现你真的会在雨天失去味觉的时候。”


    江念之猛地抽回手,转身走到雨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衣领处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程砚的办公室弥漫着咖啡和皮革混合的气息。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将雨幕隔绝在磨砂玻璃之外。


    江念之的帆布鞋在柚木地板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真皮沙发在他坐下时发出细微的凹陷声。


    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用钢笔轻敲案卷,他的钢笔悬在案卷上方。


    窗外的雨声变得模糊。程砚的西装袖口别着一枚银质袖扣,形状像极了气象符号。在雨天反光,昏暗的室内划出一道银线。


    “你哥很担心你。”程砚突然开口,“尤其是最近。”


    “他担心的是这个吧。”江念之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球,放在桌上。


    程砚的钢笔突然停住。玻璃球在阳光下微微滚动,内部的银色颗粒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缓缓聚集成一个游涡状的图案。


    “没有什么事。”程砚突然抬头,“但你哥更关心这个。”他推过一份病历,上面记录着江念之在雨天的异常生理反应:味觉丧失、旧伤疼痛、瞳孔放大。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江念之盯着那份病历,纸页上的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晕开。


    程砚的钢笔尖还压在“应激障碍”那个词上,就像是要把它钉进他的骨髓里面。


    程砚站起身,拉上窗帘,玻璃球中的银色游涡却越来越剧烈。


    “你知道为什么铜会生锈吗?”程砚突然问道,钢笔在指间转出一道银光。


    “铜生锈是因为氧化反应。”江念之突然开口,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晴雨表。


    就像人腐烂是因为……记得太多。


    程砚笑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你比你哥聪明。江时也到现在还以为,你母亲是自杀。”


    晴雨表的铜壳突然变得滚烫。江念之想起沈向安今早把它塞回自己口袋时,指尖在他掌心停留的那半秒。


    “12年前那场人工降雨,”室内昏暗,模糊了他的轮廓,“设备被人动过手脚。你猜是谁提议用双倍剂量的液态氮?”


    病历最后一页粘着张照片,年轻的江父站在降雨控制台前,身旁是握着计时器的程砚。日期显示那是许念去世的前一天。


    玻璃球里的银色漩涡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点。


    江念之的瞳孔剧烈收缩,耳畔响起十七岁那天的暴雨声,混着救护车的鸣笛。


    而此刻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那个永远不准的晴雨表却固执地指着晴。


    沈向安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时,江念之正蜷缩在沙发角落,手里攥着已经变形的晴雨表。


    程砚的钢笔横在地毯上,墨汁渗进织物纹路里。


    “他走了。”江念之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说要给我哥带份礼物。”


    沈向安单膝跪地,捧起他冰凉的手指。铜表壳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露出里面微型录音装置的金属光泽,这是今早他偷偷改装过的。


    录音正在播放程砚最后的话:沈向安,当年是李决在观测报告上签的字。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江念之恍惚看见8岁的自己躺在医务室,窗外电闪雷鸣,而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和此刻沈向安手表上的秒针走动声,一模一样。


    “学长……”他抓住沈向安的领带,“如果铜生锈是因为诚实……”


    沈向安摘下沾满雨水的眼镜,摸了摸他颤抖的眼睑。


    那他们就是像金箔一样虚伪地活着。


    江时拆开程砚送来的牛皮纸袋时,一枚生锈的铜质齿轮滚了出来。附着的小卡片上写着:给观测者的终止符。


    监控屏幕突然雪花纷飞,等画面恢复时,天文台的实时影像变成了二十年前的录像,年轻的程砚将同样一枚齿轮交给江父,背景里传来江念之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声:你们这是在用暴雨杀人……


    而江时也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里正浮现出和弟弟相同的、雨天才会发作的红疹。


    助教惊恐地发现,此刻窗外真的开始下雨。


    “教授...要叫医生吗?”


    江时缓缓摇头。他拿起程砚的钢笔,在《观测终止协议》上签下名字,墨水晕染开像干涸的血迹。


    “没事。”他轻声说,“原来……铜锈的味道,是苦的。”


    这边终于下雨了,凉快了很多。


    周五就要打辩论赛了,自己还没有找到方向[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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