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山上一片死寂。


    待反应过来后，人群之中爆发出重重惊呼，还有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修仙者们也是意想不到，魔头居然会自投罗网，底下百姓更是群情激奋，谩骂声不绝于耳，唾沫星子都要越过了界限，飞到祭台上去。


    神官倒是反应快，在场神官齐齐出动，对着祭台上的凡朝亮剑道：“魔头！哪里跑！”


    一时之间，万剑齐飞，从四面八方刺向凡朝的方位，神灵越站在战圈中央，丝毫未动，一双眼里的怒火凝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凡朝吞噬。


    面对直取性命的刀剑，凡朝不躲不避，一个年轻的神官见状，提气飞身，心急地飞到凡朝身后，想直取她性命，好得神主青睐，青史留名。


    他的长剑直接往凡朝心脏插去，凡朝丝毫未动，眼见那剑尖几乎要穿破凡朝的衣物，小神官脸上漾起得逞的笑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启烛凭空出现，一条脊骨鞭飞速甩出，将那神官连人带剑卷入空中，猛地往祭台下一甩！


    只一招，小神官全身骨头悉数断裂，再站不起来了。


    启烛的攻势远不止于此，鞭子余力未收，顺着方向继续甩出，仅仅一击，直接将围攻的神官全数打散！


    一招毕，启烛不再恋战，立刻收势，他像最忠诚的护卫，站在祭台下，警惕着周遭神官的进攻，给祭台上的凡朝留出活动的空间。


    凡朝上下颠着大苍，拿着那截断剑，像把玩玩物一样上下翻飞，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玩世不恭的气质，是神灵越最恨的样子。


    神灵越心中起疑，凡朝为何会出现在祭台？


    按照常理，她不应该趁着布施之时，赶去救方巢夏吗？曦舞精锐全部布控在启山底部洞穴处了，山巅处反而没多少人手，几乎都是文官。


    难不成，对于她来说，破坏神灵越的布施大典，比救方巢夏还要重要？


    神灵越自认不会有性命之虞，一个小小的凡朝而已，任凭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她是当代神主，有神力在手，还会怕区区一个凡人？


    心念急转间，神灵越勾出一抹冷笑：“来得正好，免得我大费周章逮你。”


    凡朝不答，反而转身，将后背留给她，面向祭台下乌泱泱的群众。


    顺着山脊，平坦庞大的启山山体上聚拢着数万人。


    启山经过多年修缮，山巅处，以祭台为中心，祭台下修建了辽阔的广场，能够容纳数万人。


    但是广场之上只站了寥寥数百血统高贵的修仙者，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都聚集在广场之外，重重藩篱后的区域中，与修仙者之间有明确的界限区分。


    祭台耸高，凡朝站在神灵越之前，祭台之下的人，第一眼能看见的是她，而非神灵越。


    在神灵越出手攻击的前一秒，凡朝开了口，声音响彻整座山巅——


    “诸位，神氏又要用布施剥夺你们的修仙力量了，诸位怎么无动于衷？”


    她的话刚出口，神灵越动作猛地顿住，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她委实想不到，凡朝这来的是哪一出？


    她不去救方巢夏，不来跟她对抗，怎么把目光对准了百姓？


    但是无论如何，她说出口的话，是神氏最忌讳的禁忌，由不得这人继续鼓动，神灵越反应过来，出手如电，一柄光刺飞速刺向凡朝的背部！


    凡朝头也不回，抬起大苍，往后一扬，直接把那用神力凝成的光刺打飞出去！


    光刺改变行迹，直接往神官堆里飞去，众人仓皇躲避，直接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神灵越的震惊刻在了脸上，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一股恐慌涌上心头——


    这不可能！


    她用的可是神力，凡朝怎么抵抗得了？？！


    包括广场上围观的众人，众人本以为，神主出手，一击必中，那魔头必定性命不保。


    但事实是，凡朝不禁抵抗了，她甚至还轻轻松松将其化解！


    神灵越愣在原地，难不成她的神力失效了？


    可是看地面的痕迹，神力依旧强悍啊！


    她愣怔看着前方的凡朝，那个纤韧的背影，像看怪物一样。


    榴昭之前说过，凡朝的力量陡然变强了。


    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明明灵脉被挑破，神力也被收回，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神灵越恨得眼里几乎滴出血来，可前方的凡朝依旧不为所动。


    凡朝站在前方，清朗，声音穿破空气，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诸位！且听我一言！”


    “我凡朝今日，就是来揭穿神氏一族虚伪的面具的！”


    “你们！本都可以成仙！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


    说到这里，她挥剑一横，指向广场内，杜文章为首的一众世家大族，转头对着藩篱外的黎民百姓道——


    “你们！本可以不被任何人欺凌！”


    “——这个世界，人人平等！”


    “没有谁比你们高贵！没有谁天生受敬仰，其他人只能做蝼蚁！”


    “是那神氏，用布施，剥夺了你们获得这一切的能力！”


    说到这里，凡朝似有所感，往后侧了下身，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羽箭破空而来，刺进了她的肩头！


    刹那间，鲜血飞溅，高耸入云的祭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她身后的神主神灵越，用九霄弓，射中了她的肩膀。


    “凡朝！”启烛在台下焦急喊道，他按照凡朝的命令，替她应对台下神官，却无暇顾及台上的情况。


    启烛看着眼前数十虎视眈眈的神官，心急如焚。


    凡朝摸了把嘴边的血，露出一抹邪笑。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刚才她没心有所感，稍微侧了下身，那只箭，现在已经插入了她的心脏！


    台下一片哗然，数万人眼睁睁看着姐妹厮杀的场景，压迫感笼罩在启山上空，让人几乎呼吸不过来。


    凡朝握着肩头的箭，奋力一拔，鲜血飞溅而出。


    伴着漫天飞舞的鲜血，她将华丽的神箭举过头顶，振臂高呼道：“众人听令！神氏被揭穿面目，恼羞成怒了！”


    “杀了我，就再没人告诉你们真相！”


    “杀了我，再没人指引你们前行！”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要继续过被人欺骗，被神氏搞出来的鬼祸残害，被修仙者欺辱，被神氏当蝼蚁消耗的日子吗？！！”


    “这只神箭就是铁证！神氏要灭了我的口，我死不足惜，可你们记住，真相已知，就不可再放任自己惶惶度日！”


    “否则，你们就是自己也认可了这当杂碎的人生！”


    她的气场太过强大，神灵越举弓的手颤抖得不像话，任凭再怎么控制，也瞄不准她的要害。


    神灵越苍惶间，突然明白过来，凡朝的目的已经不是她了，而是整个神氏！


    她要拔掉神氏的根基，她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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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


    可眼下，她已经将自己抬到了这样的高度，神灵越抬头看着她高举的羽箭，又看着台下的百姓——


    刚才还对她、对神氏、对布施敬仰崇拜的黎民百姓，此刻竟然一个个眼眶通红，神色严厉，目光炯炯有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点化！


    神灵越退后几步，被飞上来的榴昭扶住了身体。


    而榴昭，隐在神灵越之后，双手恭敬地扶着神主微微颤抖的身体。


    旁人瞧不清楚榴昭的神情，不知她的眼神，其实大逆不道地越过神主，始终落在前方的凡朝身上，目光里是几乎要燃烧出来的灼热。


    九霄弓垂了下来，神灵越的胳膊软了下去，她意识到，凡朝用自己做了自己的人质。


    她不能动她。


    否则就真应了她所言——


    神氏灭口，恼羞成怒，隐瞒真相。


    这会让人群更加激愤，让情势更不可控！


    真是好毒的计谋！


    鲜血还在流淌，凡朝浑身浴血，高举的胳膊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刺目的白，那只手腕上还横贯着新鲜的伤口。


    她继续高呼：“从今往后，让我们一起推翻暴虐无道的神氏，缔造人人修仙，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无数黎民百姓被感染，随着她一起振臂高呼：“推翻神氏！”


    “缔造新世界！”


    “推翻神氏！”


    “缔造新世界！”


    眼前这一幕，不止神灵越和神官觉得完了，广场上一众修仙者也惶惶不安，四目相对间，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恐。


    杜文章一把抓住了夫人的手，胡须下的嘴唇都在轻轻抽搐，口中轻喃道：“完了完了，这魔头来真的了……”


    他活了一千多年，身为这世界旧逻辑下，最受益的得利人，从未怀疑过这套逻辑的正确性。


    神氏统治，是毋庸置疑的。


    修仙者为尊，凡人为卑，这套逻辑，是牢不可破的。


    这是世界正统啊！


    是规则啊！


    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怎么可能要被怀疑呢？


    人人平等的世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人人平等了，他们还怎么尊贵？！！


    人人平等了，他们如何锦衣玉食，如何受人崇敬，如何独揽这世界的资源，如何奴役更多百姓？！


    简直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这凡朝，就是魔头本魔，这魔头，真的要搅弄风云，毁坏世界了！


    杜文章这样想，心里却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比谁都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人人都可修仙的。


    他深知布施的真正目的。


    他曾谦逊地庆幸过，幸好自己是世族一员，幸好祖上流淌着神氏的血。


    可从今往后，这份荣幸要消没了！


    黑云密布，整座启山都在随着高呼震颤，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抖动，被人们的热血触动。


    数万人的愤怒，数万人心底最深的渴求，数万人的热血，数万人被压抑了一万年的痛苦，在这一刻顷数爆发，几乎要将启山点燃！


    乌黑的天幕中，唯有一束光明，突破云层，直直打在凡朝身上，在山巅最高处，将她塑了一座金身。


    曜目的是金光，红的是血。


    而她，是胜过神主的存在。


    这天下，似乎真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