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夜话(二)

作品:《哪敢与君绝

    徐昉无奈地叮嘱谢洛:“殿下先不要出来,家父尚不知我应下那差事,也不知殿下还没走。”说完便快步出了门。


    书房里顿时只剩下谢洛和那面静默的屏风。


    他定了定神,仍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你怕成这样?”


    屏风后头没动静。


    谢洛坐回椅中,兀自发笑,自言自语似地:“你躲得倒快,想来那日若非你姐姐露了点破绽,我如今还见不着你的真容。”


    话音落了片刻,屏风后冷冷传来一句:“那天的事,一个字不许提,听到没有。”


    谢洛哦了一声,立刻把嘴闭上。


    门外忽有脚步轻响,是元锦悄悄回来了,低声通禀:“少爷已经同老爷在前厅叙话了,殿下和小姐不必惊慌。”


    屏风后终于动静一松,徐昀小心探头出来,先瞥了谢洛一眼,见他果真端坐如初,才安心走出几步坐下,低声道:“若老爷要见你,你可别说我和你们在一处啊。”


    谢洛连连点头:“我嘴紧得很。”


    徐昀忽然掩面噗嗤一笑,继而行了个礼:“殿下,方才放肆了,是我们一家来拜见殿下才是。”


    谢洛歪头瞧她,努了努嘴。


    “那我也同你说个规矩,便是不许再说这样见外的话。”


    “好吧。”徐昀小声应了,心说,侃你两句罢了,还当真以为自己像个殿下。


    她又向元锦问:“你可知道,老爷怎么忽然回来了?”


    元锦摇头:“说不清。不过他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官员模样的人,一起进的前厅。”


    谢洛眉头一挑:“带官员?谁?”


    “听说是个在州府任职的,姓林,三十多岁,说是——说是来说媒的。”


    话一落,屋里霎时安静了两息。


    “说媒?”徐昀脸色一变,“给谁说的?”


    “没说。”元锦摇头,“老爷只叫人打茶,说待会再请客人用饭,未曾明言。”


    谢洛一下猛地站起来,喉结滚动了几下,急切问道:“你可定了婚事?”


    徐昀被他那口气一怔,皱眉看他:“我?当然没有。”


    “那你二姐呢?你哥呢?都没定?”


    “也没有。”徐昀狐疑地打量他,“你问这个作甚?”


    说罢,她眼神一转,反问道:“那我倒要问问,殿下可定下亲事?”


    谢洛被问得一噎,随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才十八岁,哪来的亲事。”


    “才十八?”徐昀一怔。


    “我还以为你至少已成人了。”她若有所思,“那你怎已有表字?持简...不是么?”


    “是。”谢洛低头揉了揉眉毛,“我们兄弟几个十六岁便取字了,想是父皇盼着我们早立罢。”


    徐昀忽有所思,扳起手指数着:“太子是三殿下,那日见着了你和五殿下...”


    “嗯,有两位皇兄早夭了,六哥又身子不好,故而你没听过。”谢洛语气淡淡的,只往门外一直瞟。


    徐昀方想追问,见他这般,便不好再言,想必在多问下去,便是不可说的皇室秘辛。


    “那姓林的,到底是来说谁的媒呢...”谢洛望着外头,神色有些紧张。


    “殿下如此紧张做什么?”她抿了抿唇,似不经意般瞟过谢洛。“难不成是你在意?”


    谢洛一怔,立刻摇头,否认得飞快:“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徐昀心里也有些紧张。父亲这样急匆匆回来,不论是说哪门亲事,想必都是已定得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她还是悠悠道:“反正不会是我的。我哥说了,这定亲也是论资排辈的,再怎么也轮不着我。”


    谢洛立时睁大眼睛,“当真?”


    他转又敛起有些喜过了头的神色,“我是想着...若是你们谁定了亲,日后我再来拜访,恐怕就不方便了。”


    徐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殿下想得可真远。”


    “那也得想。”谢洛垂下眼,神色一时看不清,“我留在仰州,或许还有些日子。被他人误会也罢了,实在是不愿叫你们误会了。”


    徐昀“哼”了一声,半是掩饰半是真冷笑:“殿下今日要不是说得圆,我和哥哥差点当真以为你在沈家...也未必是查案。”


    “我查得确实不高明,全靠你们兄妹信我一回。”


    徐昀忽然凝眸,认真道:“殿下以后可别再这般了,今天叫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听去了,背后不知要怎样乱嚼舌根。你再有苦衷要诉,旁人也是听不着的。”


    谢洛微微一怔,旋即作出个不放在心上的笑来:“无妨,今日本也有意要做给那些人看,若人人都以为我是个不务正业风流惯了的人,我倒可以借此做个掩护。”


    “虽是为了案子,但殿下可知舆情猛如虎,况我也实在不忍见君子之名有损。”


    徐昀脱口而出,却声音渐小,似是说错了话一般,又把头别过去不再看他了。


    谢洛半晌不答话,眼里似有闪动。


    沉默间,徐昀看了看外边天色,忽呀了一声,“恐怕二姐姐她们这会子要回来了,撞见了你可就麻烦了。”


    谢洛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朝她微一欠身:“无论如何,今夜多谢你听我胡言乱语。案子还没说完呢,改日若再得机会,还望小姐赏光一叙。”


    他忽盯了盯外边,又道:“小姐得贵婿那日,要记着请我喝酒。”


    徐昀正送他到门边,闻言抬手就要打他,却想着此人身份,终是忍住了。一阵夜风过,她却不自觉地道了一句:“小心凉。”


    谢洛转头,只低头抿嘴冲徐昀笑了笑,却没说出话来。他回身拉开了门扉,不再停顿。


    子屏一直在院中等着。见他来,撇撇嘴,“你这一晚上,也够能说的。”


    谢洛脚步轻快得很,声音也轻飘飘的。“今儿个...似乎是有些话多。”


    “不过三小姐肯听完,也算了你心愿了吧。”子屏侧目。


    谢洛没接这话,只一手抄进袖里,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开口:“走吧,找个地儿喝酒去。”


    子屏一怔:“这会儿?还喝呢,你要作甚。”


    谢洛笑:“心情甚好,你不懂。”


    二人纵身上马,随意又停在一处酒楼前。


    谢洛上楼,随口就对迎上来的小二说:“你们这最贵的酒,来一斤。”


    他兀自找个桌边坐下,往后一靠。子屏悄悄绕到方才小二身后:“别听他的,要半斤就好。”


    “所幸,今天功夫没白费。这两日闲了,再去玲珑台瞧瞧,今日你不是说他们那些点戏的木牌似乎有些关窍么。”谢洛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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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道。


    子屏应了一声:“好。”


    “说起来,那个碧珠的事情总不能这么算了。明天去哪给她买点她们唱戏用的脂粉啊头面啊,我不懂,你买些好的,要特别好的,悄悄送他们班子里去就行。”


    子屏又应一声。


    他终于缓缓眯上眼睛,“若是没这档子事,仰州可真是好。”


    这回子屏没应声了,因为他不由得想起上个月在岱州的一个下午。


    -


    那天晨起谢洛心里就惶惶不安。前一天谢濒只来跟他说,父皇会寻个由头,做一场戏把他留在江南,好悄悄留意着几件未完的事情。他只需一个劲磕头求饶,就算演完了。


    但他没法不时时想着。


    在西关楼上,皇帝点着远处的新平江,叹风景如画,他在背后盯着;在北凰街,皇帝从便服袖子里掏两锭银子丢给路边要饭的孩子,他还在背后盯着;在明仁寺,他跟着皇帝举香作揖,依然抬起眼睛,盯着。


    谢濒看出来了,悄悄到他跟前说,父皇怎么会在百姓面前发作,你别过虑了。


    所以下午回到两淮盐政察院西边的园子里,他忽然就不敢再盯着皇帝看。皇帝往煮雪亭里走去,挥手让随侍的人退开,他有意落下半步,站到谢濒后边去了。


    “洛儿,”皇帝忽然开口,声音还很轻,“这是什么茶?”


    他不得不上前去,衣袍擦过谢濒袖子。谢濒没抬头,他就知道,要开始了。


    他往天青色的茶盏里添上水,茶汤里碧色的芽尖翻动起来。他恭恭敬敬地捧起,回道:“回父皇,这是去年腊月的雪水,茶是沈家进献的…”


    “啪!”


    茶盏在他和谢濒之间一下摔得粉碎。好在是摔在地上了,若是砸在一旁的柱子上,恐怕飞起来的瓷片要让他俩破相。


    谁能想到半句话间,皇帝就发作了。不过两个人跪得极快,也没躲面前的碎片。膝下传来一点刺痛,他感觉莫名安心。


    “你平日里就如此靡费?朕喝茶尚用井水泉水,你倒是风雅得很!”


    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要让十几步开外立着的所有人听到。反正声音是传到子屏的耳朵里了:


    “难怪都说你是朕最不成器的儿子!滚去偏殿思过!”


    那会磕了几个头,他也忘了。子屏到他跟前时,他还在那跪着。谢濒早就追着皇帝一路走开了。


    子屏也很害怕,他怕谢洛又给吓傻了。


    子屏声音有点抖:“殿下…”直到拖着他胳膊起来,见他笑得如常,子屏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不写的煮雪亭吗。”他还往匾上一指。


    总之这之后,他便没从西厢房出来。御驾走时,他和子屏倒是又规规矩矩地往京城方向拜了三拜。


    这三拜是值的,如今能见仰州美景,都蒙圣上恩赏。


    “夜风一吹,怎么忽然觉得头有些疼。沈家不知白天上的什么破酒。”眼前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了。子屏再次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愣什么呢?”谢洛坐起来。“酒怎么还没来?”


    沈家的上的是极品的三白酒。味都没咂摸一下就灌了几杯下去,真的是傻子。


    子屏苦笑,可不能让他再一股脑地喝。于是他凑近谢洛跟前道:“殿下,你若还想见那徐小姐,我倒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