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色微凉。


    徐朝槿渐觉肚中饥饿，她无力地掀起眼皮，恰巧与躲在不远处的徐成周对上视线。


    他畏畏缩缩躲在石后，小心翼翼偷看她。


    就像小时候做错事那样，徐朝槿对他冷脸，他就跟在她身后，找个机会讨好她。


    “过来。”她轻唤徐成周。


    “阿姐…”他怯怯地走过来：“我们去吃饭吧。”


    “你做的饭？”徐朝槿轻声问，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当然不是。”徐成周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小声说。


    “我做饭很难吃的。”


    徐朝槿被他逗笑：“是吗？那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自己一个人，当然吃什么都可以…”他小声嘟囔。


    眼见气氛缓和，徐成周才敢去牵她的手：“阿姐，我让人买了主城最好吃的炙鹿肉，你尝尝？”


    风过吹起他侧脸碎发，锋利的下颌线清晰可见，如刀削般尖利。


    他的手腕摸上去基本没什么肉，骨头硌得她生疼。


    徐朝槿看着他谨慎讨好的眼神，心中发酸：“好。”


    她一向不喜欢性热之物，但徐成周从她拿起筷子起便紧盯她的反应，她也只好多吃几口。


    “好吃吗？”他期待地问。


    徐朝槿当然点头。


    徐成周见状喜笑颜开，接连放了好几块在她碗中。


    徐朝槿笑容僵住，装模作样咬几口，丢在碗中。


    这时付瑶琴说起宁川村入口的事：“成周可知道这魔族的三个入口？”


    “三个？”徐成周拧眉：“不是只有两个吗？京都一个，千福山一个……”


    他的声音截然而止，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心虚地瞥向徐朝槿。


    “所以宁川村的入口，是你干的，对吧？”徐朝槿气定神闲问。


    徐成周着急解释：“阿姐，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洞口…”


    其实答案早在徐朝槿意料之中。


    那日宋迁说“是一个烦人的蠢货打开的”，她便有些好奇。


    因为宋迁对周围的大多数人都是不屑的态度，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能用“烦人”来形容，看来着实特别。


    再结合徐成周数次挑衅宋迁的行为、魔族入口的位置。


    不难猜出跟他有关。


    “我那时还控制不好魔气，就常常对着石壁练习，时间久了我才发现那里被腐蚀出个洞来，而且能和其他地方建立联系…我又偶尔想回家看看，这才昏了头将它们连接在一起…”


    徐成周脸上显出羞赧。


    “不过阿姐你放心，这处入口就在我家门前，我看守住它，没有大魔从这里逃出…”


    当然没有大魔从这里逃出了，若是有，早就被仙门发现了。


    不过现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京都的入口。


    “宋迁…他还会帮我们吗？”付瑶琴担忧道。


    今日一番与宋迁撕破脸，再也回不到从前。


    入口又只有他能关得上…


    这该怎么办？


    “明日我去找宋迁。”


    此话一出，三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我有把握的，至少，不会被他困住。”她宽心道。


    她的灵力至今已恢复八成，又有太平剑在，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既然宁川村的入口是你打开的，成周，那你就和这两位哥哥姐姐一起，彻底把它封印上。”


    她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需要亲自向他确认。


    更何况…她和宋迁之间的事也需要一个了结。


    “这边结束我们就去主城找你。”谢温眠知道她决定的事旁人干涉不了，他也愿意尊重她。


    “好。”徐朝槿再次低头戳起自己碗里的饭。


    她这才发现，碗中的鹿肉不知何时被夹走，换成她爱吃的菜。


    谢温眠面不改色吃着她的剩饭，对她疑惑的眼神视而不见。


    “阿姐，事情结束以后，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们在京都住下，或是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徐成周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仿佛他已经和徐朝槿过上隐居人世，清闲自在的日子了。


    “成周…”徐朝槿不忍打断他：“你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徐成周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他明白过来徐朝槿的意思，眼神模糊黯淡：“阿姐，你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徐朝槿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她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无论是被迫接受的血海深仇，还是她主动要承担的黎民苍生，都过于沉重。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就会出现意外。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宁愿自己从始至终孑然一身。


    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去难过，更不会像谢温眠这样，豁出性命救她、爱她。


    “你不喜欢这里吗？魔族…魔族比人间，比仙族都要自由得多…”


    人族怕他们，仙族恨他们。以徐成周的身份，留在魔族，受人敬仰，未尝不好。


    她自己都顾不好自己，难道还要让徐成周也跟着她经霜吹雨吗？


    这话题太严肃，谢温眠知道她并不好受，屈指敲敲桌子:“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等所有的事都结束了，再商议这些也不迟。”


    徐成周如鲠在喉，却也只能作罢。


    按商议计划，第二日徐朝槿只身回主城找宋迁。


    三人将她一路送至城界边缘，城门在数里外隐约可见，像座庄严沉重的坟冢，张开大口等她进入。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徐朝槿被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逗笑:“你们还不信我？”


    她得意洋洋扬起腰间的太平剑，满脸自信:“我可是——天下第一——”


    少女娇俏的面容与许多年前初入天剑宗时稚嫩却傲气的神情重叠。


    恍惚间，谢温眠以为自己还在长青山。


    晨曦中，徐朝槿脚步很慢，一步步坚定走向城门，金色的光芒在她身上交织，映出如画眉眼中蕴藏的刚毅与沉着。


    “走吧。我们也该做我们自己的事了。”谢温眠说。


    来找宋迁之前，徐朝槿已经设想过会遇到的各种情况，但出乎意料，他根本就不在魔宫中。


    宋迁宫中的所有人都是傀儡，她随便抓住个侍女问了一句，依旧是紧低着脑袋摇头。


    徐朝槿无法，准备去他的寝宫中等候。


    这下侍女总算肯说话了:“姑娘请跟我这边来。”


    她带着徐朝槿穿过四五条长廊，路过一汪清澈如碧玉的池塘，才推开寝殿的门。


    侍女在她身后贴心地关上门，屋中顿时昏暗难辨。


    徐朝槿心下警惕，悄悄握紧太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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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角落立着一盏青铜灯，急着去点，脚下步子跟着乱起来。


    她指尖刚触到灯盏，身后传来“轰隆隆”机关转动打开的声音。


    徐朝槿惊讶回头，那处本来放着古玩藏品的架子缓缓倒退，露出深不见底的下行楼梯。


    什么毛病？怎么都爱在自己寝殿里开暗室？


    她凑近想看个清楚，余光中一道魔气直袭而来。


    徐朝槿反手掷出太平剑，消去魔气，再回头时，身后的暗室大门已经紧闭。


    “师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宋迁脸上再不复往日笑颜，他冷冰冰的眸子紧盯徐朝槿，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蛇信子来。


    他这么匆忙打断她，徐朝槿猜他应该是想掩盖住暗室的东西。


    不过她对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此番来只为一件事。


    “宋迁，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想说我对你的龌龊心思？想说我恶心？想让我离你远点？”


    他咄咄逼人，仿佛先把利刃扎进自己身体里，这样徐朝槿说出什么话他都不会觉得疼。


    “我们…我们可以先把这些事放到一边吗？现在更重要的是入口…”


    “放不开!”宋迁眼眸猩红，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脸上：“徐朝槿…你把我害成这样…现在又让我放开，是你…是你先对我好的…”


    他的行为几近癫狂，徐朝槿吓得后退一步。


    “师姐…师姐，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只要你肯答应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起来，哀求地伸手想要抱住她。


    “宋迁！”徐朝槿用力挣脱，稳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们不可能的！”


    她嗓子干的快冒烟，只能用吞咽的动作来缓解：“好，那我们先不说这些…师姐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徐朝槿只能先扯开话题，给他平复的时间。


    “你告诉我，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仙族突发意外，最后大败，是你的手笔，对吗？”


    “你和仙族的某个人，或者说，某一群人联合…你们交换了什么？”


    宋迁冰凉的眸子再掀波澜，他终于恢复成往日漫不经心的懒散样：“你怎么知道是这样呢？又是猜测的？”


    “是，还是不是。”徐朝槿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变化。


    “你留下来，我就告诉你。”他说。


    凭徐朝槿对他的了解，这句话已经是答案了。


    “宋迁，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滥杀无辜吗？”


    他望进徐朝槿的眼眸，那里有无尽的失望与痛惜。


    他明明…他明明希望她的眼睛是盛着爱意的，或者是同情…总之不该是这样的。


    宋迁的心脏像被千刀万剐，疼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自虐般将指尖深陷手掌，血肉模糊也不肯松开。


    徐朝槿知道再和他说下去也没用，她拉开门叹口气：“宋迁，你好自为之吧。”


    “徐朝槿！”他咬牙切齿叫她的名字。


    她的脚步一顿,继续朝前走。


    身后覆上来温暖的胸膛，徐朝槿被紧紧锁在他怀中。


    “松开。”她耐心全无。


    “我松开你就走了。”


    徐朝槿被勒得身体发麻。


    她正欲说什么，不远处虚空中飞来一道符纸，极速俯冲，停留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