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江亲自去找大儿子。


    施琦玉陪着他的两个孩子。


    女儿郑乐雨，16岁，很瘦，皮肤苍白，青色血管看得一清二楚。


    很内向，只在被弟弟扶出来的时候和施琦玉打了声招呼，其他时候安静坐在角落里，谁也不搭理。


    小儿子郑乐文，今年10岁。


    细心又周到，怕施琦玉觉得受冷落，陪她说话。


    “老板，你别怪我姐姐，她生病后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过，所以有点怕陌生人。”


    施琦玉笑，“没事，我不介意。”


    郑乐文松了口气，“老板你真好。”


    施琦玉：“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大哥叫郑乐峰，今年20岁，他去年预科毕业。”


    顿了顿，“他本来打算考警校的，体能检测都过了，可他英文不好，其他文化课程也不算优秀，就没考上，之后一直到处打零工。”


    他小心看着施琦玉，“老板，大哥不是不尊敬您，他只是有点轴，认准的事谁都说不通。”


    “他觉得手里的工作没做完，肯定不会跟我们走。”


    施琦玉觉得这家人挺有意思，“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我请的是你爸爸。”


    郑乐文咧嘴笑了下，露出掉了门牙的嘴，又慌忙闭上。


    很快郑国江回来，果然如郑乐文所说，没有带回大儿子。


    “老板，真是对不住，耽误你时间了，我们现在走吧。”


    施琦玉点头，“好。”


    郑国江请了两个脚夫，帮他们一家把物品运出去，房门锁上，大儿子回来还要住。


    眼看要走出去，出街的路口被十来个四九仔堵住。


    郑家人和扛包的都有些慌。


    施琦玉抽出刀，上前一步，“十四K的？”


    对面领头的是个黑瘦汉子，袖子裤腿都卷着，露出里面的纹身。


    寸头，脸上一道陈年旧疤，眼神很利，看着很不好惹。


    他见施琦玉拿刀，忙上前抱拳，“施小姐是吗，在下十四K九龙城寨堂口的堂主黑皮周。”


    “之前老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我们香主TK哥知道后特意让我给您赔个罪。”


    他看起来很诚恳，“香主说，您要是觉得打的那顿不够出气，让他再赔一手一脚给您，您意下如何？”


    施琦玉淡笑，“TK哥客气了，我有气发泄过了就算，既然你们不是找回场子的，那这场恩怨就了了。”


    “施小姐大气。TK哥现在没在这边，遗憾不能亲自见您，说有时间请您喝茶，还请您赏光。”


    “好说，你让他到文华东方找我就行。”


    “好，我一定转达到，那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您慢走。”


    施琦玉颔首，示意郑国江等人先走，她在最后面。


    黑皮周挥手，四九仔们立即让开路。


    郑家人小心翼翼走过，两个脚夫战战兢兢，又莫名有些激动。


    施琦玉走到黑皮周面前时停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郑乐峰？以后要是遇到，烦请照看一二。”


    从包里掏出一沓钱，“请兄弟们喝茶。”


    黑皮周咧嘴，双手接过，“施小姐客气，我们肯定帮您把人看好，至少在九龙城寨，只要他不主动惹事，一定没人敢动他。”


    施琦玉一笑，“我承你的情，下次一起喝茶。”


    黑皮周一喜，抱拳，“我敬候施小姐通知。”


    目送他们一行人走出去。


    黑皮周将钱递给心腹，“给兄弟们分了。”


    “好嘞。”


    四九仔们大喜，“多谢黑皮哥。”


    分完钱，心腹问黑皮周，“大哥，你做咩对她这么恭敬？”


    黑皮周抱臂，看他一眼，“别小看这人，TK哥说她很有点本事，交好她说不得能救命的。”


    “哇？她医术很好么？”


    黑皮周没再说，颇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


    施琦玉的车就停在外面，但她车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有位脚夫熟识这边，主动去找货车。


    施琦玉对郑国江道：“你们先等着，我去有点事，很快回来。”


    “好的，您小心。”


    郑国江自然听见了施琦玉和黑皮周的话，对她更是感激。


    施琦玉又走回去，很快找到之前的路口。


    那位衣着暴露的女人正倚着门框抽烟，抬头木然地看着昏暗的天空。


    她走上前，女人回头看向她，有一瞬间诧异，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施琦玉：“我不欠人情，之前你给我提醒，我心知，现在来问问你，你要离开这儿吗？”


    女人愣愣看着她，手里的烟屁股烧到手指也不觉。


    还是指尖一痛，她才惊醒，慌忙扔掉烟头，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裙子，遮住胸口。


    脸皮僵硬的扯了扯，“小姑娘，有善心是好事，但还是不要随便发的好。”


    施琦玉脸色淡淡，“我敢开这个口，就肯定能做到，你只管说要不要走。”


    女人看着她。


    真是个漂亮又干净的小姑娘。


    她歪了歪嘴角，眼泪沁湿眼皮上的廉价眼线液，把眼睛周围的皮肤晕染得黑黑白白，像是长出来的脏污，再也无法擦掉。


    “好心的小姐，多谢你的善心，像我这种肮脏的人，这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角落里的流浪汉笑哈哈大笑，“她只会躺着卖肉，九龙城寨里卖过肉的女人是最下贱的，在外面不要钱都没人睡，她出去了只有死。”


    女人脸色冷了一瞬，抬手擦掉眼角两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小姐，你走吧，你这么干净的人不该来这里，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施琦玉：“这世间的地方没有干净和脏乱之分，哪里都是泥巴、水和石头。”


    “干净是人弄得所谓的干净，肮脏也是人弄得肮脏，只要有脚，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去哪里也能去哪里。”


    她看着女人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遍，要不要离开这里？”


    女人怔怔和她对视。


    她才发现，这位小姐虽然漂亮、干净，可这双眼睛幽深看不见底。


    它清冷、平静……强大。


    她在这一瞬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像是要跃出她的胸腔。


    “我……我想……”


    “咳咳，曼红……曼红啊……”


    里面忽然传来虚弱的喊声，嘶哑低沉，听不出男女。


    女人一惊，那些激动、那些向往、那些希望，像是瓢泼大雨浇在细微的火苗上，噗地一下，灭了。


    她脸色发白，微微颤抖，“小姐，谢、谢谢你的好心，但我、我不走了。”


    施琦玉没再说什么，掏出那把西瓜刀，还有500块钱。


    递给她，“如此，我们之间的恩情两清，往后请你保重。”


    说完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


    女人死死握着刀和钱，看着她的背影，牙齿咬破嘴唇，沁出血丝。


    她抹了一把，那红被抹到脸上。


    恰此时，眼里浮出一点凄惨绝望的笑，那红便立即发了暗，变得黑沉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