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新盆栽放回原处，叶鸣看了眼葛青萝被绾好的头发，有些讶然。


    萧宜将桌上食盒收装好，对他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午间休息会儿吧，我也准备回府了。”


    叶鸣立刻道：“我送您回去。”


    萧宜摇头婉拒了：“我乘马车来的，就在附近。”


    “那就送您上马车吧。”叶鸣接过萧宜手上食盒，领着她往院外走，出门前给了李四一个眼神示意，李四立即去重新调动守卫回来。


    葛青萝也送了几步，站在后院门口，跟萧宜道别。


    萧宜回头对她一笑：“那我便走了，明日……”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叶元不辨喜怒的声音。


    “谁让你来的？”


    萧宜的话顿在嘴边，收了声。几人闻声都往后方看去，只见叶元背手站在廊下，唇边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给人说不出的冷然与愠怒。


    众人一时都没说话，在一片静默注视中，叶元大步走来，看了眼后院空旷的守卫情况，他皱眉看向叶鸣：“我让你把后院守好，你就是这么守的？”


    叶鸣没有出声反驳或解释，微低下头安静听训。


    萧宜眉头蹙了蹙，上前一步道：“鸣儿是怕我受惊吓，你别老说他。没打招呼擅自前来探望，是我欠妥了，以后会注意，但看守个小姑娘犯得着如此多人吗，她又不会吃了你们。”


    一旁，葛青萝附和点头。确实，她又不吃人。


    叶元没有应声，定定盯着葛青萝看了许久，目光最后落在她的发髻上。


    他开口对萧宜道：“督尉司的事你不必管。你身体还未调养好，日后不要来了，在家好好休息。”


    萧宜一愣，见他态度不容拒绝，她面色也冷淡不少，冷声道：“不要来了？鸣儿十来岁就被你调去城郊，独自在外待了那么多年，我病情恶化，你才同意让他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待了会儿，你又要将他调走不说，我连来探望都不许了？那索性我随他一同去城郊好了，省得你不待见我们母子。”


    葛青萝在旁听着，不由在心里算了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叶鸣是何时去城郊的，不过当年她初入萧府时，并未在婚宴上见过他，想来那时就已不在城内了。


    那一年萧沐也就十六七岁，叶鸣比他稍大一点，最多不过十八，再算上被调往城郊前在城内的任职时间，叶鸣还真是小小年纪就在为督尉司打工，跟萧宜的相处时间并不多。


    而且……原来是因着萧宜的病情，叶元才将叶鸣召回城来，现在萧宜的身体情况依旧不算乐观，难怪叶鸣似乎有些为难。


    悄然看了眼叶鸣，葛青萝眸底划过一抹深色。


    叶元眉头拢起，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语气还是软了下来，退了一步：“若要探望，便去他值更室吧，别待太久，你身子也吃不消。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伸手想去扶萧宜，却被她不动声色躲开了。萧宜转头对葛青萝微微颔首，随即对叶鸣道：“走吧。”


    叶元的手空在原地，收了回去。看着母子二人离开的背影，他微闭双眼，摇了摇头。


    “似乎是叶总督不太受夫人待见？”葛青萝倚靠在院门边，凉凉开口。


    叶元回头瞥她一眼，没有接话。


    目光又重回她发间，他道：“这发髻不适合你。”


    葛青萝挑了挑眉，不适合吗？她自己觉得挺好的。


    “总督大人光顾着钻研机关术，应该不怎么了解女子的发式审美吧，您看得明白吗？”


    看得明白吗，就瞎点评。


    叶元背手转身，低声叹息：“我倒希望我看不明白。”


    “以后还是用发簪绾发吧。”


    留下这莫名其妙的话，他大步离开了，周围迅速涌上归岗的督兵们，重新将后院围守起来。


    葛青萝回到院中，摆弄起那新盆栽来，它叶子绿油油的，长势喜人，看起来只要不受什么辣手摧残，应该会好好生长。


    【宿主刚才为何不用萧宜做人质？很好的机会，大概率能成功。】


    路人甲系统突然出声。


    “……”


    葛青萝左看右看，将盆栽搬至一处能到晒太阳的位置，又取瓢给它浇水。


    【你心软了。】


    见她装作没听到，路人甲系统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浇水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倾倒下去，葛青萝仍没回答它。


    【宿主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那场大火后……】


    路人甲系统没说下去。


    它隐约感觉到，那场大火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


    这些年的观察，它看得出，它的宿主隔绝情感，修筑了一座高墙。


    她坐在墙头，置身事外，俯瞰一切，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可摆弄的棋子、书中人，只要棋子还有价值，她就不会放弃用这些棋子去打造回家的道路。


    她从未真正把自己跟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可现在，她却会想拯救、想报复、发泄，也有了触动、犹豫。


    她所坐的高墙裂开了一道缝，在渐渐扩大、蔓延。她的情感正从那裂缝中缓缓溢出。


    “这样不好吗？你的任务，不就需要我这样吗。”读懂了系统的话，葛青萝语气淡然，没什么多余波动。


    路人甲系统沉默了，它也不知这到底好还是不好。要说不好，宿主不再将自身感情置于世界之外，会更有利于她跟石焱增进感情，可要说好，却又让她在面对逃离机会时犹豫了，而且……


    迟疑片刻，它转向另一个严肃问题。


    【你还记得你需要被谁攻略吧？】


    再不提醒一下，它都怕中途出岔子，让宿主走到别的路上去了。


    情感是有了，可具体流向何处，谁也说不准。


    “你在担心什么，”葛青萝唇角抬了抬，“放心，你忘了我都不会忘。”


    听到渐近脚步声，她没抬头，又舀起一瓢水，慢慢浇入盆里。


    脚步声在几步远处停了下来，葛青萝放下瓢，问：“你不能食栗子，是从何时开始的？”


    难怪每次她分栗子酥，叶鸣从没当场吃过，而是带去值更室。


    这么久了她居然都没怀疑过，一直沿用着旧时记忆，潜意识认为他爱吃栗子酥。


    静默了会，叶鸣回答：“一直。”


    “一直”的时间范围，对葛青萝来说有点难定义，是这一世的一直，还是，算上前几世一起？


    思考过后，她觉得大概是后者。


    葛青萝总算明白，第二世帮云灵牵线时，为何头一日约叶鸣在聚福楼吃过糕点，接下来几日再约，任凭她再死缠烂打，也必然约不出来，当时她还寻思这位叶督军真的很难搞，想都没想过原来他对栗子过敏，不便见人。


    “你可以直接说的。”葛青萝有些无奈。


    本是带着好意，没想竟干成了坏事，她一时都数不清自己到底带叶鸣去吃过多少次栗子酥，偏偏他还一声不吭真吃了，又常常应约，搞得她以为他也很爱这一口。


    以后再也不瞎安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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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是喜欢的。”看着蹲在地上那人，叶鸣轻声道。


    葛青萝睫毛微颤了颤，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盆栽，她抬手抚上一片碧绿叶片，停顿一瞬，还是摘了下来，放在手心。


    “但你跟它不合适，吃了伤身体。”她转过身，将手里的叶子朝叶鸣递过去，“就像我跟这盆栽也不合适，在你手里它茁壮成长，在我手里却只会变得光秃秃。不是我不想好好养，可总是有意无意就造成伤害。”


    叶鸣从她手心拈起那片长势正好，却莫名被揪下来的无辜叶子，盯着它看了许久。


    他缓缓拢住手指，将它虚握在掌心：“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之事，不过是为自己愿意罢了。”


    “往后午膳还是照旧，晚膳我便不来了，若你有需要，我再找旁人同你说话。”他扯开话题。


    葛青萝点头，叶鸣在城内待的时间或许不多了，他应是想回府陪伴萧宜用晚膳，应道：“不必再找人，我自己便可。”她顿了顿，“还有求情的事，多谢你了。”


    叶鸣默然，其实他并未开口求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就被看透他所想的叶元先发制人，主动提了条件。


    “我跟桃山有牵连，如此轻易就被放过，只受看押，甚至都没受刑，是你跟叶总督作何交换了？是否跟你重回城郊有关？”


    看叶鸣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葛青萝就知道八成猜对了，撒谎的话叶鸣说不出口，一眼便看穿了。


    到这情形，感谢说再多也不够用，人家好不容易回城陪会儿妈，这下又得走了，葛青萝识趣地没继续问下去，心里却多了分愧意。


    见她不再追问，叶鸣也暗自松口气，否则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都是不能说的。


    虽然他的确想尽量在城中多待下去，但以边境的情况，就算他这次不去，日后也免不了会回去，现在只是提前罢了，他并不想让葛青萝对此太过负担。


    ……


    月黑风高，山风呼啸。


    桃山，石焱屋里。


    一道人影翻箱倒柜，麻溜地将各种瓶瓶罐罐塞进桌上的大包袱里，随后打包、扎好，背上准备离开。


    “唔、唔！”


    地上，云灵被铁链绑着倒在桌边，还堵了嘴，一双杏眸不敢相信地瞪视正要推门的石焱。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程赤豹那里偷出钥匙，帮石焱开了锁，本想着马上就能进城见到萧沐，结果被石焱反手一绑，美梦破碎。


    看了眼抗议的云灵，石焱随手用桌上茶杯压住自己刚留的纸条，上面嘱咐程赤豹一定将云灵看好，不能把她放出桃山。


    “待着吧，明早他们过来就会把你放了。别想着什么言而无信，我们做山匪的没那么讲究信用。”


    当初他还说就算从山上跳下去也绝不会爱上葛青萝，后来还不是说推翻就推翻，作不得数的。


    包袱里的瓶罐互相磕碰发出声响，石焱突然想起什么，又在柜中翻找一番，找出几张图纸，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


    刚刚他就感觉数量隐约不对，怎么真少了几张，难道先前收拾时没注意，落下在何处了？


    但来不及多想，石焱又将图纸放了回去，丢了几张推算草纸问题并不大，改天将那部分的数值再推一次便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想起葛青萝，他低头取下领口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布条。只有两个字，他却拿着看了许久，随后攥在手心，低声道：“等我。”


    把布条揣进怀里，石焱背着那一大包他平日常用的各种伤药，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