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之中，不知何时混入了清脆的脚步之声。杨筱和陈墨不约而同地一回眸，只见雨伞之下的岑珣，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你在啊？”杨筱惊讶地望向岑珣，转而又佯装不悦地皱了皱眉，“说，偷听了多久？”


    “该反思的是你们两个吧？”岑珣笑着对二人指指点点，迎上前来，“绫玉到还好，陈墨，”她转眸望向陈墨，轻笑着摇摇头，“你对我误解不小啊。”


    陈墨的动作一下子便拘谨起来，脸也骤然染上一层绯色，“曈汐我……怎么敢。”


    “父亲还好吗？”岑珣也不接他的话茬，温和地问道。


    “很好，”陈墨点点头，“岑老先生马上就要接任扬州牧了。”


    岑珣释然地轻叹一声，放心地点点头，“那便好。”


    “几年不见……”陈墨犹豫地望着岑珣，“你变了好多。”


    “那是自然，”岑珣轻笑一声，不假思索地应着，她抬眸望向陈墨，“经历了这么多事，一成不变反倒不真切吧。”


    陈墨点点头，视线躲闪着避开，盯着脚尖前不断砸在地上的雨滴，一时不知要作何举动。


    三人便那样站着，听了好一会儿的雨声。


    “陈墨。”岑珣望着碑，平和地唤道。


    “嗯，我在。”陈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着，他匆忙回眸，却见岑珣的视线始终未落在他身上。


    “你……”岑珣轻叹一声，抬眸恳切地望向他，“千万别被我束死了，这样不值得。”


    “不会，”陈墨使劲摇了摇头，“哪怕你一生都不会分给我半个眼神，我也绝不后悔。凡与你有关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值得。”


    “我都放下了，”岑珣望着钟离朔的碑，苦笑一声，“昔人无法复返，此情，已然终了。我也要踏上我自己的路了，今后此行，我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她长叹一声，回眸望向陈墨，“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路要走啊，就当我从未出现过，或是……”她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当作我想看你，在你自己的路上，大放异彩。”


    陈墨顿在原地，心头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感怀。他的四肢被无名热血充斥着，望着岑珣平和真切的双眸，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重重地点点头，抬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我会试着，迈出这一步的。那倘若以后……”


    “以后的事……”岑珣畅然地笑叹一声，“便交由以后再议吧。”


    杨筱打着伞，含笑望着两人，又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来，将酒徐徐淋在钟离朔墓前，“瞧瞧你这‘薪火相传’的力量，这样一来，你也该放心了吧？”


    岑珣也笑着搭上杨筱的肩膀，望着钟离朔被鲜花簇拥着的墓碑，“主公要在长安为你修一个祠堂，这样他想看你，也不用专门跑到冀州来一趟。”


    她眉目间流露的尽是畅然的笑意，“这样，也算带着你到长安了吧？”


    “这敢情好啊，”杨筱笑着回望向钟离朔的碑，“那我们长安再见。”


    石碑不语，唯有两侧繁花伴着西风簌簌而动。杨筱顿时了悟了什么，笑着点点头，搭上岑珣的肩膀，回首向风而去。


    -


    二人收拾好行囊，放下心中一切纠结挂怀，纵马奔向长安。


    不出三日，便赶到城门口。


    二人刚进城中，便见先前战火纷飞的长安阵，又化作一片祥和之景，与萧砚亲和的百姓们如今也纷纷朝杨筱和岑珣拱手致意着。


    杨筱牵着缰绳，感怀地笑叹一声，便见主路一侧飞出两匹战马。她定睛一看，但见张平和范困二人正满面欣喜地朝她们飞奔而来。


    “将军！岑大人，”张平还没站稳脚步便笑着朝二人抱拳，“好久不见。”


    岑珣闻言不由得一笑，“我们才走几日，你怎的已经数不清日子了？”


    “就是。”杨筱应和着点点头，“况且，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的？”


    范困与张平对望一眼，也笑着朝杨筱一抱拳，“想必是缘分使然吧，将军您听我的名字能想到张将军，如今得见，真可谓是洒脱豪爽的一名上将。”


    “好了好了，”张平笑着摆摆手，“怎得又说起我来了？陛下派给我们的任务都被你忘了不成？”


    “陛下派的任务？”岑珣闻言不由得一歪头，“莫非有什么要是？”


    “是非常重大的事务，”张平故作玄虚地点点头，转而又难掩兴奋地策马转到杨筱身边，“现在天下已定，长安阵也已经修缮完成，积攒的那些事务也在这几日内尽数办完了，那接下来……”


    杨筱也侧着头，学着张平神神秘秘的气势，“接下来？”


    张平笑着一拍手，把杨筱吓得往后一闪，“自然是您和白将军的婚事了！”


    他兴奋地望向杨筱，“丞相早就料到你们今日会返回长安，主公现在已经在朱阳殿等着了，白曜老将军正在从豫州赶来的路上，太尉他们派人去接了！”


    杨筱闻言不由得怔在鞍桥，转而不可置信地与岑珣对望一眼，又看了看张平，“这么快？我还没……”


    “快走吧，将军，”范困在一旁笑着打断杨筱，“也不能让陛下等急了啊。”


    岑珣望着杨筱又惊又喜的样子，不由得轻笑着摇摇头，揽着她的背就往城中走去，“怎么，还没缓过神来？”


    “没有，我只是……”杨筱望着前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岔开话题，抬手点了点张平，“你倒是适应得挺快啊？”


    “啊？”张平闻言不由得一愣，“将军此话怎讲？”


    “陛下丞相太尉，叫得倒是顺口？”杨筱笑望着张平，打趣道。


    “刚开始是一点都叫不明白，‘主公’‘军师’‘先生’什么的叫惯了，后面忙起来天天叫来叫去，也便习惯了。”张平笑着挠挠头，又转头嗔怪地望向杨筱，“杨大将军，您自己的婚事不甚挂心，怎么反倒调侃起我了？”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范困抬手点了点张平，“张兄，可不能以下犯上啊。”


    张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回眸望向杨筱，“将军，快些走吧。”


    杨筱牵着缰绳回眸一笑，转而往前一俯身，大喝一声“驾”，□□赤炼便宛若生了风，直直向前方奔去。


    剩下三人互相对望一眼，也都笑着扬鞭策马，追着眼前那灼灼烧着的红影。


    “陛下！”杨筱在朱阳殿前勒住缰绳，也不管身后的岑珣张平有没有跟上，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石阶，往殿中冲去。


    刚掀起帘栊往里一望，但见钟离桉正背着身在门口踱着，一见她来，便回眸笑着迎上前去，“怎得如此激动？快进来坐。”


    “之前还嫌弃唤您‘陛下’有些不习惯，”杨筱笑着朝钟离桉抱拳施礼，“后来一想，这称呼是我们一同争取来的，也便骄傲起来。”


    “都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啊，”钟离桉笑着将杨筱让进殿内，“快坐下歇息会儿，今日谈的可是你的大事。”


    杨筱这才往殿中望着，但见杨镇在次席上面露满意地坐着，而他对面的白铭正握着双手正襟危坐，他身旁还站着哭笑不得的杨崧。


    “父亲？兄长？”杨筱顿时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但又莫名其妙泛起一抹笑意，她朝二人躬身抱拳，“您二位这是在……”


    “别提了，”杨崧像是搬到救兵似的笑着走到杨筱身旁，“方才父亲那威压你是不知道啊，我都替照青捏把汗。”


    杨筱这才含笑望向白铭的眸子，但见他满眼蕴着紧张与坚定，与她对上之时竟还有一丝委屈和破釜沉舟的气势，杨筱顿时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抬步走到他身边，“本事喜事一桩，又怎得像极了审犯人？”


    “怎么会，”杨镇似是也察觉到方才自己太过威严，就着女儿的调侃也笑着摆摆手，“照青这孩子，我是真喜欢。”他赞许地朝杨筱点点头，“你眼光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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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杨筱摸了摸白铭的背，笑着坐在他身边，“您都问了些什么？”


    杨镇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不过是抛了些严重的问题给他，稍稍施加了些压力。没想到他能如此应对自如，言语之间全是对你的爱护。”


    “威压吗？”杨筱笑叹一声，抬眸望向杨镇，“我猜猜看，您该不会是把先前羌王对您的办法，又拿出来放在照青身上了？”


    杨镇闻言一愣，顿时了然地笑着摇摇头，“不给些压力，何以见真心啊？”他满目赞许地望向白铭，“好在照青的真心，也配得起你先前在阵中，为他受的那些苦。”


    “多谢伯父认可。”白铭朝杨镇抱拳一拜，转而又感怀地沉了沉气，在桌下用力握了握杨筱的手。


    “都过去这么久，又何必再提，”杨筱笑叹一声，应和似的捏了捏白铭渗出薄汗的掌心，“结局是好的，先前所受苦难也便有了无上意义，不是么？”


    “绫玉所言极是，”钟离桉将后面赶来的岑珣他们安置好，又笑着走向主位，“既然杨老将军已然认可这桩婚事，不如我们就先白老将军一步，谈谈这婚礼事宜，如何？”


    杨镇闻言点点头，朝钟离桉一抱拳，“便依陛下。”


    杨筱刚回头望向钟离桉，但见身旁白铭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忍俊不禁地轻笑一声，安抚般拍了拍白铭的腿。


    “将军府已然修缮完毕，到那时，我们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也不用再分彼此，同住一府便好。”钟离桉倒上一杯茶，含笑望向台下众人，“届时牌匾由我亲笔提写，至于府名，现在暂且不提。”


    杨筱和白铭闻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杨筱颔首轻笑一声，朝钟离桉抱了抱拳，“您都是‘陛下’了，怎得还是这么爱卖关子？”


    钟离桉笑着摇摇头，“做皇帝怎么了，保不准趁槐花未败，我就又爬到树上去了。”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杨筱抬眸笑望着钟离桉，“若真如此，槐花也可谓是我们如今的国花了。”


    “我正有此意……等等，”钟离桉无奈地点了点杨筱，“怎得又扯偏了，我们不是在朔说你的婚事吗？”


    一旁笑而不语的岑珣见状也朝众人抱了抱拳，“陛下，杨老将军，谈及绫玉婚事，我有一事相求。”


    “哦？曈汐请讲。”钟离桉饶有兴趣地放下杯子。


    “我虽说不爱胭脂水粉，但论梳妆打扮，我倒是颇有自信。”岑珣侧头望向杨筱，探询道：“到时你的妆容，便交给我吧。”


    杨筱望着她的神情，也欣喜起来，重重点了点头，“就算你今日不提，我也要抓着你来帮我上妆。如此重大之事，你怎么能缺席？”


    白铭在一旁也点了点头，轻轻握了握杨筱的手，“你们这样一说，我真的要迫不及待地见到那天的你了。”他望着杨筱的笑眸，郑重其事道：“我早已书信给父亲，他届时会带重聘一并来长安，婚礼之时，定会名动京城，全长安都知你我之情，我这一生，绝不纳妾。”


    “你也要有纳妾的胆量，”杨筱含笑点了点白铭，“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相商。”


    杨镇闻言偏了偏头，“但讲无妨。”


    “我身为武将，乘轿前来怕是不合身份，我想骑马。”杨筱认真地望向众人，“而且……我不愿盖盖头。”


    杨镇闻言不由得一愣，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新娘不入轿，策马而来，倒是率性，也彰显你将军之威，但是盖头……”


    钟离桉却认同地点点头，“盖头遮蔽视线，若让绫玉盖着盖头骑马，反倒不便。更何况，辟世大将，又怎能与平常女子相比？”


    “可是……此前确实无人干过此事。”杨镇似是动摇了几分，蹙眉沉吟半晌。


    岑珣见状也朝杨镇抱了抱拳，“可是，绫玉的功绩，此前也无人能相配啊。”她回眸望向杨筱，“若你不愿遮挡视线，老将军愿意留下挑盖头这一礼节，不如将这盖头改为面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