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办公室内，陆长明喝了口茶，然后开口道：“实际上，我对于邹国富想立刻上马大桥项目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新官上任，急于做出成绩证明自己，这也谈不上什么错。”


    沈见新对此不置可否，回应道：“我又没让他别建大桥，他爱怎么建就怎么建，问题是他不能把我当大冤种啊。退一万步讲，这个怨种我也不是一点不能上，但不能这么过分吧？上来就要四个亿，说是借，却只肯出6%的年息，我融资成本今年都到14%了。这样搞，我一年贴息就要三千多万，问题是这本金什么时候还，根本就是未知数。他们欠着不还，我毫无办法。而我要是敢逾期老百姓一分钱，等着我的就是牢底坐穿。这事根本就不是我有没有大局观的问题，而是他们把我当猪杀。”


    沈见新控诉了一通，陆长明神色平静的笑了笑，看着他道：“你说的实际困难是存在的，但问题是你能老大远跑到广州来找我诉苦，怎么就想过亲自找邹国富说道说道这困难呢？我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然做事是急切了些，但也不是丝毫不通情达理的人。我觉得你如果好好跟他讲，应该是能协商出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沈见新深深抽了一口烟，陆长明的道行果然深，一眼就看出了蹊跷之处。


    沈见新倒也有很好的应对话术，比如说他是陆长明的人，根本没想过要听他邹国富的话。


    但这话太虚，陆长明不会真信，所以沈见新也没往这方面说。


    只见他闷声道：“我是有想过去找邹国富服了软，让他把数字给我降一降，至少别影响我公司的资金周转。我甚至可以给他再想点找钱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没这样做呢？”


    沈见新抬头道：“陆省长，我沈见新一路走钢丝侥幸做到如今这局面，是豁得出去的。我不接受这么傲慢的逼迫，如果当初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把项目抛出来，让我想想办法，或许我能主动把工程给他解决了。问题是他随便派个秘书过来，张口就让我出四个亿，他不把我当人。我很清楚，这次我服软妥协熬过去，肯定还有下次，下下次，他们只会更加变本加厉。或许我舔着他，讨好他，也能让我在魔都的生意发展很好，但我不想那样。”


    陆长明批评道：“所以你就准备硬刚？把局面搞烂，让他背上破坏营商环境的罪名？小沈啊，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搞到那种局面，他可能会留下一点急于求成的不好影响，而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没有哪个领导会喜欢你这样的刺头，更不会允许这样的刺头做大，明白吗？”


    沈见新沉着脸不说话，因为陆长明这个论断，是他没想过的。


    毕竟他再聪明，也并没有亲身参与过政治。


    政治只会比他这个现实主义者能想象到的，更加黑暗。


    他以为事情搞大了，领导过问，那自有公论。


    而陆长明说的，则是更加血淋淋的事实。


    最大的问题是沈见新没有搞清楚，谁和谁才是自己人。


    真出了什么洋相，是记恨自己人呢，还是惩罚搞事的草民刺头？


    沈见新显然是冲动了，且没有想清楚关键问题。


    如今被陆长明点了一下，他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按照他骨子里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回魔都向邹国富低头认错的。


    “陆省长，看来还是我年轻了。为今之计…我只能去香江了。有您在，我应该上的了飞机吧？”


    这话让陆长明大感意外，他审视着沈见新道：“这么刚烈？真能舍弃这偌大的事业？今年这地价可涨了不少。我刚来广州，都听到有不少声音批评鹏城的某些同志，说他们向你贱卖土地，搞不好还有什么利益输送呢。你倒好，放着两地几十亿的产业不建设，想跑路去香江？”


    沈见新无奈道：“我也舍不得啊，可我也没办法啊。您点醒我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事情搞到这个局面，我这一走，邹国富脸上肯定难看。现在他必须给他前头的动作一个解释，我想来想去，他大概率会把我打入深渊，把事情定性。我继续留在内地，恐怕真要被跨省了。”


    陆长明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


    沈见新哪还有心情开玩笑，拿起茶几上的烟盒，烦躁的又点了一根。


    陆长明则不急不缓的喝着茶，直到江耀文来敲门：“省长，常委会还有十分钟。”


    “知道了。”


    陆长明转头对沈见新说道：“我看你是太顺了，人也浮躁了。哪来的底气敢跟魔都市长打擂台？你自己坐着好好反省反省吧，等我开完会再说。”


    沈见新委屈吧啦的小声憋出一句：“市长也要讲理嘛。”


    “呵。”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接着陆长明就带着文件出门去开会了。留下沈见新独自坐在这偌大的省府办公室呢。


    他抽着烟，眼帘微眯，静静的看着那庄严的红木办公桌。


    虽然位置上空无一人，却散发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权利，不容挑衅。


    说实话，经过陆长明指点后，沈见新真有点后悔了。


    他本来有更好的博弈选择，但最后却选了最差的硬刚。


    这里面却是有向陆长明说的，他似乎是有些飘了。也有他自己解释的，不想将来一跪再跪。


    但从结果来看，他的选择确实很差，也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当然，他这样搞，让邹国富也很被动。


    随着魔都市面上关于沈见新被抓，新东公司要被整垮的流言四起。邹国富也不得不向王书记主动汇报情况。


    还有一点让沈见新琢磨不透，那就是陆长明。


    他没有表态，也没让自己走。


    沈见新忽然发现，他不想被邹国富轻易拿捏，选择硬刚。结果就是不但让他陷入被动，最后还是要被拿捏。


    只不过是被谁拿捏而已。


    这个悲哀的猜测，似乎越来越接近现实。


    他觉得陆长明应该会出手保他，但他绝对要付出代价。


    前文说了，沈见新没搞清楚谁和谁是自己人。


    但本质上他的事情是有转圜余地的，毕竟陆长明肯定算是他们自己人。


    只要陆长明出面协调，这事肯定是能解决的。


    不过代价嘛…


    沈见新明白，等陆长明开会回来，应该是要出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