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睡得迷迷糊糊，宋迎舟背着她，走得很慢，她脚踝处的裙袂掀起，贴着男人炙热的掌心，风从身后吹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更加贴近热源。


    宋迎舟感受到了靠近，更感受到了背上柔软的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脚步却更加稳重。


    “沈听澜，老实点。”他的声线已经在不动声色中变得颤抖，紧紧相贴的掌心也微微战栗。


    沈听澜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话，反正宋迎舟是感受到她的呼吸变重了那么一下，随后，后颈处是很明显的毛茸茸扫过。


    沈听澜转了个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呵——欠你的。”宋迎舟的心情陡然之间变得愉悦，和沈听澜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愉悦。


    沈听澜似乎是听到了夸奖自己的话，下垂的手腕靠近宋迎舟的胸膛，无意识的蹭了两下，随后，稍稍发凉的脸颊贴上了他的耳朵。


    宋迎舟耳朵红了起来，脚步停下，手掌攥成拳，青筋搏动之间，思绪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冷不丁的被踢了一脚，他才醒悟自己已经站了太久，某个熟睡的家伙脚踝冷了，开始督促他这个坐骑赶紧出发。


    幽静的黑夜中，男人轻轻的一声“唉——”格外的悦耳。


    在通往客栈和陈府的分岔路口，宋迎舟心里浮现的是少有的纠结：


    究竟该带着她去哪？


    格外贪恋背上的温暖，最后还是走向了陈府的方向，敬不敬茶无关教养，哪怕是嫁他，他也不会要求她做这些，但是世俗在意，陈府的那些人在意。


    陈府的门前还挂着红色的灯笼，大大的“囍”字艳得扎眼，一切都在昭示着白日的欢愉。


    一场盛大的喜事。


    他不舍的摇了摇沈听澜，声音微不可闻，“沈听澜，到陈府了。”


    背着她不好直接翻墙，他不得已叫醒她。


    沈听澜睁开眼，出口的第一句话却让他的思绪再次乱成杂线。


    “宋迎舟，我等会就找人来救你。”


    话语与记忆中那人的话重叠，宋迎舟扶住她的双臂，似是诱哄：“你说什么？”


    睡梦中的人很容易着了道，喃喃说：“枕头底下的梨花笈你可要收好了，那是爹爹给我准备的。”


    梨花笈……宋迎舟一手摸住胸口，掌心与胸口的形状相贴，热度相传。


    那场大雪落了满地，压倒了一树的梨花，花瓣飞飞扬扬散作漫天的爱意。


    雪，被梨花融化了。


    宋迎舟幼时曾得一人相救，片刻的温暖却让他得到了第二次的生命，他苦苦寻找，却只得那人的死讯。


    淮安王的独女，金枝玉叶的澜煦郡主，是他至高无上的救世主，在异国他乡早早因为他逝去。


    那是第一个为他死去的人。


    等到他富贵权势皆有时，只有那片温暖再未获得，也永不会再得。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后来的澜煦郡主，所有人都在说这个郡主是失踪，只有他一人知道，是逝去。


    可眼前这个人，是众人都承认的真品，也是他一度觉得的赝品，是有意图的假货。


    可她没有其他的意图，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沈听澜一模一样，他按耐住自己的心，不想为她颤动，直至此刻——最后一次冰雪刮过，他终于迎来了永远的春天。


    宋迎舟相信这世界上众多的事情没有根源，众多的事情无法解释，但终归结局是好的，那便就足够了。


    沈听澜没有醒，嘟嘟囔囔一句话后，站着摇摇欲坠的，宋迎舟笑出声，脚步向前，高大的身体笼罩住沈听澜，在灯笼下留下相叠的影子。


    他弯下腰，动作极轻地抱起沈听澜，把小小的她仅仅拢在怀里，是太多年没有得到的珍惜。


    他走的大门，陈妙筹给他开的门，已经是半夜，为了给新人留空间洞房，陈老爷特地遣散了陈妙筹院里所有的丫鬟婆子。


    陈妙筹站在门口，背后微弱的烛光暗暗照亮他的脸，身上仍旧是婚服，他似乎很舍不得脱掉。


    语气略有些不悦，“多谢王爷把听澜送回。”


    话毕，眼睛都未从沈听澜身上移开，“你带她干什么去了，她为何累成这样？”


    宋迎舟蹙眉，不满陈妙筹这样的问话，搂着人从他身边径直走进屋，“她不是你的人，你也不该管这么多。”


    春情只道梨花薄，片片催零落，陈妙筹默默低头，吐出一口气后关起门。


    谁说沈听澜不是他的人，权宜之计又如何，改变不了他们成婚的事实。


    宋迎舟走的时候，屋外已经能能听见鸡鸣，他守了大半夜，就是没让陈妙筹靠近半分。


    “醉红楼知道多少消息？”


    屋外，宋迎舟长身玉立，似笑非笑问道。


    陈妙筹先是一愣，又极为快速的恢复正常，“王爷说笑了，那里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花楼，知道的也都是些姑娘家的事。”


    宋迎舟没做理会，只是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和沈听澜一样的匕首，“陈妙筹，我不是在试探你。”


    “你何时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从他带着沈听澜进到醉红楼的第一刻他就知道。


    陈妙筹歪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我能给你想要的答案，我大哥确实是太子的人。”


    “但陈家不是。”


    宋迎舟收起匕首，冷嗤道：“那么大个醉红楼，白盖了，陈大小姐都比你了解陈家。”


    陈妙筹愣住，不明白宋迎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她醒来，告诉她一切都好。”最后看了眼屋内，晨曦之时，红色竟开始显得鬼魅，“保护好她。”


    “这是我应该的。”


    宋迎舟走后，陈妙筹一人在廊庭下坐着，他忽然想到了方才宋迎舟口中的“陈大小姐”，他好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个亲姐姐，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个姐姐。


    看来有必要去会一会了。


    他没想到的是，没等他去会一会这个姐姐，这个姐姐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听澜是被丫鬟叫醒的，陈妙筹本意让她多睡会，结果陈锦玉借着陈老爷有事说的缘头，把他拉了出去。


    等沈听澜梳妆好，进正厅，就见陈妙筹一脸愠怒的站在陈老爷右侧，左侧站着的，则是不怀好意笑得瘆人的陈锦玉。


    陈妙筹见她进来，上前搀扶住。


    “昨夜休息的可好？”


    沈听澜点点头，端过他送来的茶，捧到陈老爷面前，“父亲请喝茶。”


    陈老爷笑得颇是贪婪，接过茶，见陈春晓姗姗来迟，顿时不悦，“新妇敬茶，你竟来得这么慢！”


    “父亲息怒，为妹妹找礼物，耽误了点时间。”陈春晓笑颜展开，从袖口掏出一个红盒子，“妹妹快看看，姐姐为你选的这块玉，如何？”


    镜月玢！


    沈听澜打开匣子，满眼的震惊，之前不知道镜月玢是上等的贡品，宫里都拿不到几块时，她还觉得这就是品相极佳的玉石，现在知道了，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就是自己的命。


    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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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利落合起匣子，笑说：“姐姐破费了。”


    陈春晓摆摆手，坐到位置上，陈老爷见人都齐了，和陈锦玉一对视，说道：“现下妙筹已成婚，老大常在外，府里就剩个我和春晓，也耽误老二夫妇俩，所以我今天和老大商量下，打算分家。”


    “分家？！”


    陈春晓摁着桌子站起来，“为何在这个关头说分家的事！”


    陈老爷有些不满陈春晓的失态，从桌上拿出一沓纸张，“这是我与锦玉商议的，你们两个且看看吧。”


    陈春晓接过，脸色越发沉重，“父亲，这是何意？”


    她指着纸上的一行字，语气冰冷，“陈春晓所得，皆归其夫家。父亲您是想让我嫁给谁？”


    陈老爷终于满意的笑了，和陈锦玉同坐在正位上，两个人满心满眼全是算计，“听说平柔县主的哥哥叶祖荣也来了丰登镇，我和你大哥想了很久，你嫁他再合适不过。”


    “父亲，你怎能让姐姐嫁给那样的人！”陈妙筹虽与陈春晓许久未接触，但这是他亲姐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啪——”陈老爷猛的把刚刚沈听澜才敬的茶摔碎在地上，沈听澜一惊向后退了两步。


    “这个家还没轮到你来做主，我要她嫁，她便得嫁！”接着道：“我打算把镇东面的书院划给你，你与这新妇做点小买卖应当刚刚好。”


    陈妙筹：“那我姐姐呢？”


    “你姐姐，你姐姐若是不嫁就什么也没有，若是嫁，我便把草药生意划一半给她傍身。”


    沈听澜强忍怒意，“你怎得如此偏心！”


    “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陈老爷又摔了一个杯子，这次好巧不巧正落在沈听澜的脚下。


    沈听澜还想争辩，身前却出现了一只手臂，不似少女家的白皙，反倒布着伤痕。


    是陈春晓，她收起了方才脸上的怒火，目光直视，静谧的脸上是浓浓的平和。


    “父亲，我是不会嫁的，这陈府的资产，我也一分一毫不会让。”陈春晓说的淡漠，却又胸有成竹，眼神中流露出的野心让陈老爷猛的一震。


    这个女儿，何时变成了这样。


    “孽女！你为这个家族做出点贡献又如何！你为了你大哥，你二弟牺牲点又能怎么样！”


    陈春晓往外走的脚步顿住，恰好晨光照进屋堂，“父亲，我也曾想为这个家族，忍辱负重，这么些年，大哥常年在外，二弟忙于学业，我一人打理家中上下，哪怕是受尽苦楚我也未曾向您怨怼过一句，


    在外人眼里，我是陈府大小姐，家财万贯，千金之躯，可事实呢，我只是您手中的筹码，您手中的一把刀，


    叶祖荣，您甚至不愿意让二弟娶了那个县主，却让我嫁他，您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陈春晓看着陈老爷变化心虚的脸，笑出声，“您知道，可您还是要把我往这个火坑里推，明知是万丈悬崖，您还是义无反顾让我跳下去，曾经是，现在是，您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一遍遍折辱我，贩卖我，我受够了，我不要再为了任何人牺牲！”


    说到最后，陈春晓竟有一丝丝力竭，她从光里走出，附身到陈老爷身旁，居高临下道：“父亲，您年老了，陈家是该换个当家的了。”


    “大哥你说是也不是？”挑衅至极，陈春晓早就和这个家族背道而驰了。


    陈春晓扬长而去，路过沈听澜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说：“救救她们。”


    救救她们，救救那些和你和我一样的女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