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计

作品:《大燕

    三万玄甲铁骑,如一股黑色的洪流,裹挟着肃杀之气,滚滚西行。旌旗猎猎,马蹄踏碎初春的薄霜,扬起漫天烟尘。


    寇云川端坐马上,面容沉静如渊,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时刻扫视着行军路线与四周的地势。


    寇骁率领他的五百“寒鸦营”精锐作为先锋斥候,如离弦之箭,游弋在大军前方数十里,探查敌情,清扫障碍。


    “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


    寇云川深谙此道。大军行进,他刻意避开平坦开阔易遭突袭的荒漠,选择沿有水源、地势略高的谷地边缘行军,斥候撒出极远,确保耳目清明。


    然而,暗流已在平静的行军图下涌动。


    军需官王显,在整理粮秣账目时,一封以特殊商队暗语书写的密信,悄然夹在例行补给单据中送达。


    信中详细描述了玄甲军的行进路线、先锋寒鸦营的活动范围,甚至暗示了寇云川可能的下一步战略意图——直捣乌维部老巢“赤焰城”。


    消息,如毒蛇般无声无息地钻进了西戎乌维部的王帐。


    乌维,一个身材魁梧如熊罴、面容被风沙刻满沟壑的西戎枭雄。接到密报,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寇云川…二十年了,你终于又送上门来了!还有你那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他狞笑着,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一处险隘——“死亡谷”。


    此地形如其名,两侧是陡峭的秃石山崖,谷道狭窄迂回,最宽处仅容十骑并行,是通往赤焰城的咽喉之一,也是天然的伏击坟场。


    二十年前,寇云川的父亲,就是在此地中了乌维的埋伏,力战而亡。


    “传令!”乌维低吼,“赤炎部主力,在谷口正面布阵,佯装死守!‘秃鹫’(乌维麾下最狡诈凶悍的轻骑兵统领)率本部精锐,绕至死亡谷后翼断其归路!‘毒蝎’(擅长设伏与毒箭的部队)带人攀上两侧崖壁,待敌军深入谷中,听我号令,滚木礌石、火箭齐发!我要让死亡谷,再次成为寇家的葬身之地!”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乌维深知寇云川急于复仇、直取赤焰城的心理,更借助内应掌握了关键军情,布下这绝杀之局。


    而寇云川虽谨慎,却对军情泄露毫无察觉,更因对死亡谷的复杂心结,反而更倾向于快速通过此地,避免夜长梦多。


    寇骁的寒鸦营作为先锋,率先抵达死亡谷口。谷口处,果然有西戎赤炎部的旗帜飘扬,约数千骑兵严阵以待,摆出死守的架势。


    “父亲,谷口有敌军布防,地形险恶,恐有埋伏。”寇骁快马回报,神情凝重。


    寇云川凝视着那幽深的谷口,仿佛能嗅到二十年前的血腥气。


    他沉声道:“此乃必经之路。乌维在此设防,是想拖延时间,或引我强攻消耗。骁儿,你率寒鸦营试探性进攻,若敌军抵抗顽强,立刻撤回,不可恋战。我大军随后压阵,若其溃退,我们便一鼓作气冲过去!”


    寇骁领命,率寒鸦营如黑色旋风般扑向谷口。赤炎部西戎骑兵立刻迎战,双方在狭窄的谷口外展开激烈厮杀。


    寒鸦营果然骁勇,凭借精良的装备、默契的配合和寇骁那诡变凌厉的“寒鸦枪法”,很快撕开了西戎人的第一道防线。


    就在寒鸦营即将突破谷口防线,寇云川主力大军也开始向前移动接应之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两侧崖顶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燃烧的巨木、滚石裹挟着火焰和浓烟,如同地狱的倾泻,咆哮着砸向谷口外正在交战以及后续移动的玄甲军!


    与此同时,崖壁上冒出无数西戎弓手,淬毒的箭矢如暴雨般倾盆而下,目标直指后续的大军和辎重!


    “有埋伏!盾阵!保护大帅!”玄甲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将嘶声怒吼。


    但猝不及防之下,阵型瞬间大乱。战马惊嘶,士卒惨嚎,火焰与烟尘弥漫,将谷口染成一片修罗场。


    寇云川目眦欲裂,银枪挥舞如轮,拨开箭矢碎石,厉声指挥:“不要乱!后队变前队,退出谷口范围!前军稳住阵脚!”


    而此刻,寇骁和他的寒鸦营正陷在最前方!


    他们刚刚击溃了谷口的赤炎部,却被突然从天而降的灾难切断了与主力的联系。


    更致命的是,一支打着“秃鹫”旗号、速度奇快的西戎轻骑兵,如同幽灵般从他们侧后方杀出,目标明确——分割、包围寒鸦营!


    “鸣啸破空!”寇骁一声厉喝,手中长枪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扰乱了几名扑向他的西戎骑兵心神,枪尖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刺入一名敌将咽喉。


    他怒吼:“寒鸦营!向我靠拢!锥形阵,突围!”


    然而,埋伏的“毒蝎”部队射出的毒箭和崖顶持续不断的攻击,让寒鸦营的阵型难以迅速集结。


    秃鹫骑兵如附骨之疽,利用人数优势和熟悉地形,疯狂地进行穿插分割。五百精兵,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迅速被冲散、切割成数个小块,各自为战。


    寇骁身边,很快只剩下十余名亲卫。他们浴血奋战,试图撕开一个口子,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名亲卫用身体挡住了射向寇骁后背的冷箭,血染黄沙;另一名亲卫在砍翻两名敌人后,被数支长矛同时洞穿…


    “少帅!快走!”最后两名浑身浴血的亲卫,咆哮着扑向涌来的敌群,用生命为寇骁争取了一线生机。


    寇骁心如刀绞,双目赤红。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兄弟接连倒下,一股暴戾到极点的杀意轰然爆发!他手中长枪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鸣啸,枪影化作一片模糊的死亡弧光!


    “鸦喙·穿心!”


    “鸦爪·裂魂!”


    “鸦翼·断岳!”


    … …


    “寒鸦七杀”在绝境中被他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每一式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与玉石俱焚的决绝。围攻他的西戎精锐,竟被他这狂暴的、完全舍弃防御的枪法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十余名西戎悍卒倒在他的枪下,尸体上皆是要害处被洞穿或撕裂的恐怖伤口。


    寇骁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左颊的疤痕在血污下更显狰狞。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围困在远处、仍在死战的零星寒鸦营兄弟,以及谷口外被火海与箭雨笼罩、陷入苦战的大军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与决然。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带着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包围圈,向着远离主战场、荒无人烟的戈壁深处亡命奔逃。身后,数十名西戎骑兵狂呼着紧追不舍。


    寇云川这边,凭借玄甲军强悍的素质和寇云川临危不乱的指挥,大军在付出了不小代价后,终于稳住了阵脚,缓缓退出了死亡谷口的伏击圈,在相对开阔的地带重新列阵。


    看着谷口堆积如山的双方尸体和仍在燃烧的残骸,寇云川面沉如水,紧握银枪的手指节发白。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骁儿和他的寒鸦营,还在里面!


    就在这时,几匹浑身是血、疲惫不堪的战马驮着几名伤痕累累的寒鸦营士兵冲出了混乱的战场,跌跌撞撞地奔回本阵。


    为首的什长滚落马鞍,跪倒在寇云川马前,泣血哭喊:“大帅!少帅…少帅他为了掩护我们断后,被秃鹫的人重重包围了!我们…我们冲散了,最后只看到少帅杀出一条血路往西北戈壁去了,后面还有好多追兵…生死不明啊大帅!”


    寇云川身躯猛地一晃,眼前仿佛有瞬间的眩晕。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滔天的怒火与担忧,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知道了。带他们下去疗伤。”


    他转头,目光如冰刀般扫过硝烟弥漫的死亡谷口和远处严阵以待的西戎大军,最终定格在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乌维王旗上。


    乌维显然也看到了玄甲军重整旗鼓,更看到了那几名逃回的寒鸦营士兵。


    他得意地狂笑起来,策马出阵,声音如夜枭般刺耳,穿透战场:“寇云川!二十年了,这死亡谷的滋味如何?当年我在这里宰了你老子,今天又差点把你儿子也埋在这儿!看来你们寇家的血,注定要浇灌我西戎的戈壁!哈哈哈哈!”


    寇云川眼中寒芒暴涨,胸中积压二十年的血仇和此刻对儿子下落的揪心担忧,瞬间化为焚天之怒!他一夹马腹,坐下神骏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出本阵,银枪直指乌维:“乌维老狗!休逞口舌之利!今日,新仇旧恨,本侯与你一并清算!玄甲军!随我杀——!”


    “杀!!!”


    憋了一肚子怒火和耻辱的玄甲铁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在寇云川的亲自率领下,向着西戎军阵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没有花哨的计谋,此刻唯有最原始、最惨烈的铁血碰撞。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此刻的玄甲军,便是那燎原之火。重装骑兵的集群冲锋,携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气势。


    西戎军虽然占据地利,且士气正盛,但在玄甲军这含怒一击、以命搏命的冲锋面前,前排阵线瞬间被撞得粉碎。铁蹄践踏,长矛突刺,弯刀劈砍…双方最精锐的骑兵在这片染血的戈壁上展开了最残酷的绞杀。


    乌维也非庸才,立刻指挥各部骑兵进行反冲锋和包抄,试图分割玄甲军。


    战斗异常惨烈,不断有骑士落马,被乱蹄踏碎;长矛折断的脆响、兵器交击的铿锵、垂死的哀嚎响彻四野。鲜血浸透了黄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寇云川一杆银枪如龙出海,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直取乌维!乌维挥舞着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悍然迎上。枪棒交击,火星四溅!两人都是当世猛将,力量与技巧的巅峰碰撞,周围的士兵竟无人敢靠近战圈。


    激战半日,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尸体铺满了战场。


    玄甲军虽然勇猛,但初遭埋伏士气受挫,且失去了先锋精锐寒鸦营的策应;西戎军则依托地利和先手优势,但面对玄甲军的亡命反扑也感到了巨大压力。


    眼看天色渐晚,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乌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对玄甲军韧性的忌惮。他猛地荡开寇云川一枪,虚晃一招,拔马便走,同时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寇云川!算你命大!咱们来日方长!你儿子的头颅,我会替你收好的!哈哈哈!”乌维的狂笑声在暮色中回荡,充满恶毒的挑衅。


    寇云川勒住战马,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西戎军,没有下令追击。穷寇莫追,尤其是在这陌生的险地,夜间追击风险太大。


    “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他强压着追上去将乌维碎尸万段的冲动,沉声下令:“鸣金!收兵!救治伤员,清点损失,加强戒备!”


    夕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和沉默肃杀的玄甲军阵。寇云川独立于尸山血海之中,银枪拄地,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苍茫无尽的戈壁,忧虑与杀意交织翻涌。骁儿,你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