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唐军堵在虎牢关外一个月了，眼瞅着人吃马喂的一天天耗费巨资，眼前却根本无利可图。


    此时，窦建德大营中，刚刚打完孟海公的胜利之师们好不容易挣了军功、占了地盘，个个摩拳擦掌想着回去兑现奖励。


    毕竟对于务实而质朴的河北广大基层干部们来说，领了奖赏穿衣吃饭、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真真切切的幸福。


    相比之下，啥天下大势、宏图伟业、三国争霸啊，窦老大当大王还是当皇帝，王世充是死是活，和大家关系都不大。


    反正目前情况就是洛阳咱边儿都沾不上，出兵小打了两次都让人家异常凶猛地给杀回来了，根本寸步难进。


    于是，在某六边形战士将防守技能点满，并坚决开始强硬的死拖战略后。


    很快，虎牢关前的夏军，和一个多月前洛阳城下的唐军，发出了惊人一致的呐喊——同志们累了，想回家了！


    然而，上层大佬们和主流**又有所不同，因为他们在洛阳看到了更大的好处。


    王世充算是下了血本，洛阳城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硬通货跟流水似的通过各种渠道往外倒腾，全都一股脑涌进了窦建德的领导班子。


    各位土匪泥腿子出身、提着脑袋跟窦建德干事业的兄弟们，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富得流油的东都洛阳，立马激起了大伙儿无限美好的遐想和强烈能动性，个个憋足了劲儿要冲过去大捞一把，哪舍得让嘴边的肥鸭子飞了？


    可惜的是，一心以为自己此计必定语惊四座的凌敬先生，在一群满身铜臭、各有算盘的将军们面前，倒真像一朵纯白的茉莉花。


    还豪情满怀道：“大王若要成就霸业，则为今之策，无以易此！


    语罢，他昂着头，双眼微眯，挺起胸膛，准备迎接同僚们发自内心的赞扬和认同。


    语毕，大帐里一片死寂。


    凌敬满脸期待，嘴角还挂着自信的笑，殊不知，帐内诸将的眼神已经从狐疑变成了不屑。


    终于，一个粗哑激动的嗓门打破寂静：“腐儒之言，大谬！大王，凌敬就是书生一个，他懂个屁打仗？！您万不可听信！


    “正是！哥几个跟大王砍脑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念书呢！行军打仗的活儿，他懂个蛋！另一个大嗓门接茬，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大哥！夏王！您别犹豫了，他李世民算什么东西？咱河北汉子可不是吃素的，区区虎牢关，早晚踏平！


    要是现在撤了，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咱夏军贪生怕死？！凌敬这小子扰乱军心，该杀！”


    第三个将领拍案而起，胡子抖得跟风中杂草似的，瞪着凌敬像要**。


    霎那间，窦建德麾下的将军们群情激愤，纷纷跳脚请战，个个嗓门比牛吼还响。


    有的拍胸脯保证三天破关，有的挥拳头嚷着要活捉李世民，有的直接抽出佩刀，咣当砍在案上，火星四溅，嚷嚷着“谁敢说撤，俺先剁了他！”


    大帐里乱成一锅粥，喊杀声、骂声、桌案撞击声此起彼伏，油灯被震得摇摇欲坠，帐帘都快被这股子戾气掀翻。


    窦建德端坐主位，扫视着满帐的群情激愤。


    以及正中央凌敬先生满脸通红，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却面对一众嗓门大脖子粗的武将们有理讲不清，毫无招架之力，嘴角抽搐得像要抽筋。


    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沉默无言。缓缓起身，指节叩着案沿，节奏沉稳，目光却如刀般锐利，帐内喧嚣霎时静了几分。


    多少年腥风血雨滚过来，手下人的建议高下立判。


    窦建德心里门儿清，凌敬说得没错，围魏救赵，攻敌必救，伺机占河东，绝对是眼下最优的解题方案。


    唉，只是……


    正当他犹豫之际，两个郑国驻夏军特使跌跌撞撞冲进大帐，噗通跪下就是一顿痛哭流涕，边哭边磕头边悲声央告。


    夏王啊！洛阳危急，几万军民盼您如久旱盼甘霖，您是郑国最后的仰仗！您要是走了，洛阳就真完了！


    我们郑王说了，夏王您以仁义为本，更是天命所归，绝不可能弃盟友于不顾！


    您若不到，他宁可自刎以全忠义，也绝不屈膝事唐贼！您可千万不能走啊！”


    俩特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那叫一个悲切，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窦建德心软了。


    倒不是他多同情王世充，“信义”二字，向来是他立身之本。


    若眼睁睁看着洛阳陷落，自己却西进抢地盘，天下人一看，不就成了他窦建德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忽悠王世充跟唐军血拼扛线，自己倒乘人之危、好坐收渔翁之利？


    就这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名头，他背不起！


    是个人就有软肋，而且窦建德为了自己这块仁义招牌，软得人尽皆知。


    在一番内心煎熬的犹豫纠结后，窦建德终于猛地站起，重重一拍案几，震得酒盏叮当，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沉声道。


    “今众心甚锐，弟兄们都要跟李世民决战，好！真是天助我也！我窦建德既答应援救洛阳，就绝不会背信弃义，半途而废！


    帐内众将闻声，立时炸开了锅，纷纷拍案叫好，“夏王威武！踏平虎牢！


    郑使抹着眼泪，连连磕头，哽咽道：“夏王大义，郑国永感！


    此刻，凌敬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窦建德一眼，嘴唇颤抖，幽幽道。


    “大王啊，因小义而乱大谋，是为匹夫之勇，终有覆国之祸……您今日不听良言，只怕悔之晚矣。


    言罢，在众人的嘘声与嘲笑中，他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帐内武将们哄笑更甚，有人啐道：“酸儒！滚回去念你的书吧！


    窦建德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吩咐亲随，从自己私库里给凌先生多送些好东西，聊表安慰。


    深夜，散帐后，窦建德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寝帐，顿觉浑身疲惫，像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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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干了精气。


    结发夫人曹氏闻声迎出，素衣轻裳，轻步上前，柔声道：“大王，夜深了，妾身温了酒，替您揉揉肩吧。


    她扶他坐下，纤手轻按他肩头，又端来一盏热酒，递到他唇边，酒香袅袅，驱散了些许乏意。


    窦建德端着酒盏，盯着跳动的烛火，叹道：“这仗，打得我心累……


    曹氏闻言，停下手，坐在他身旁，柔声劝道：“大郎，凌先生说得挺好，您为何不听？眼下正是夺取上党，打通滏口陉的好机会。


    乘唐空虚，我们西进取并州，再借突厥抄掠关中，唐必回师自救，洛阳之围何忧不解！


    现顿兵于此，士气耗尽，空耗粮饷，怕是难成大事。


    她起身轻步走到帐角的梨木箱前，从一叠书卷中抽出一幅卷边泛黄的地图，徐徐展开。


    地图虽旧，墨迹却清晰如新，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标注详尽，边角还有她亲手添注的小字，字迹娟秀，密密麻麻，足见其用心。


    曹氏与窦建德相识于微末，


    患难与共，虽是女流，却常**国家大事，熟稔地理兵略。


    她曾伴他走过那段烽火硝烟、漂泊动荡的草莽岁月，帐下议事时常静听，偶尔一言，点中要害，令诸将叹服。


    她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温声道：“大郎，您看，若并州到手，河北根基将稳如泰山，太行连成一片。


    如此，李渊与幽州的联系一断，罗艺还能那么死心塌地吗？我们正好伺机谋取幽州，如此，何愁大事不成啊？”


    她语气温婉，轻轻握住他的手，“大郎，这可是复制北齐霸业的最好时机！可莫要白白错过啊！”


    窦建德听罢，浓眉一皱，放下酒盏，手指无意识地叩着膝盖，目光落在地图上，久久不语。


    他盯着那标注着并州、太行、幽州的墨线，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帐内静得只剩烛芯噼啪。


    曹氏屏息凝视他的侧脸，见他眼底闪过挣扎，眉头拧得像打了结。


    沉默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缓缓摇头，沉声道：“我来救郑，郑现如今就差最后一口气，我若舍之而去，便是畏敌而弃信也！绝不可！”


    他语气固执，抬头望向曹氏，苦笑道。


    “唉，你不懂，这‘信义’二字，是我窦建德安身立命的根本。若失了它，河北弟兄们还肯跟我卖命？天下人又如何看我？”


    他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叹道：“我知你为我好，可这仗，我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


    曹氏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咬了咬牙，却未再劝，只是柔声应道：“大郎既决意如此，妾身便陪您到底。”


    她起身，取来一床厚毯，轻轻披在他肩头，又将烛火拨亮，帐内暖意渐浓。


    低声道：“夜凉了，大郎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提振士气呢。”


    窦建德点点头，靠着软榻闭眼，嘴角微勾，喃喃道：“有你陪着，我这心，总算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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