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霍邑城门下火光摇曳，一队队士兵来往穿梭、步履匆匆，打着火把清理战场。


    己方残破的尸体与断肢靠着外墙码得整整齐齐，血迹干涸成一滩滩黑红，散发着淡淡腥臭，准备挖坑就地掩埋。


    敌方的尸体则在空地上堆成几个小山丘，七八月份的季节，没空处理，要么弃尸于野，要么集中烧掉。


    乌鸦低鸣盘旋，啄食残骸的“啪嗒声在夜空中回荡。


    李世民举着火把，沿着城墙踩在猩红软烂的泥土上，靴底黏糊糊的。


    不远处，一个挺拔清冷的身影静静跪坐在月光下，手中抱着头盔，乌黑秀发高高盘起，几缕垂下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荡，绿袍被血浸得暗沉。


    李世民轻叹一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火把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林溪，没受伤吧？不进城休整，坐这儿干嘛？


    随即戏谑一笑，“怎么，还回味白天斩将杀敌的英姿呢？


    林溪侧脸，微微一勾嘴角，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身前，低声道：“小苹果没了，一会儿烧掉，我送送它。


    李世民举起火把，低头一看，才发现她身前躺着一匹暗红色的大马。


    马身密密麻麻插满了弓箭，像刺猬般狰狞，鲜血将大片黄土染成黑红。马身早已僵硬，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却在火光下跃动着光泽，栩栩如生。


    李世民喉头动了动，默默蹲在她身后，抬手轻轻搭住她的肩膀，温声道：“没记错的话，这小苹果是三年前你斩了刘迦论后，阿耶赏的。


    “今天它又帮你斩了宋老生，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感慨。


    不一会儿，空地上几堆火光冲天，焦糊味混着浓烟滚滚升起，呛得人喉咙发痒，风一吹，夹杂着烧焦皮肉的刺鼻气味扑鼻而来。


    月光与火光交融，林溪站起身，走到火堆前默默凝望。


    李世民双臂交叉，与她并肩而立，手肘轻轻捅了捅她胳膊，微微一笑。


    “欸，我记得你那时还有首儿歌叫‘小苹果’是吧，兄弟们都贼喜欢，咋唱来着，再给来一遍呗。


    他把头凑过去，柔声道：“最后一遍，行不？


    林溪心头一颤，咬了咬唇，轻轻哼道：“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


    …都不……嫌多，……温暖……我的心窝……


    声音越来越小，哽咽得唱不下去，几颗泪水混着血渍从脸庞滑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她猛地抬头，朝火光大喊：“小苹果，谢谢你，再见！嗓音沙哑，带着哭腔，在夜空中回荡。


    李世民哈哈大笑，跟着喊了一句：“谢啦，小苹果，救我兄弟一命！


    林溪抽了抽鼻子，低头用手背在脸上抹了抹，血泥糊得更乱。


    轻笑一声：“二公子，**这么多人，我还为一匹马哭，是不是特无聊啊？


    “谁说不是呢？！我发现你小子是真爱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懂吗？看看小爷我，天大的事都不带哭的！


    李世民晃着脑袋伸了个懒腰，胳膊伤口一扯，疼得“哎呦一声龇牙咧嘴。


    “不过嘛，为马确实不值，但为同袍就理所当然。养马比君子，畜类也是人，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所以这次，不算你丢人！


    两人并肩朝城里走去，林溪莞尔一笑，斜眼瞅瞅李世民：“二公子真会说话，不过，您真的什么时候都不哭？


    李世民昂首道：“那当然！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除非必要的时候。


    “行，我相信。以后一定向您学习！林溪点头，随即皱眉道，“不过我没马了怎么办？


    “嗐，多大点儿事，咱军中的马随你挑！李世民大手一挥，满脸土豪气质。


    “我喜欢突厥马，速度快、耐力好、能冲阵、有作战经验的！林溪掰着手指数，李世民跟着点头。


    “嗯，行，没问题，我亲自给你挑一匹。


    “最重要的是，林溪望着李世民，笑得不怀好意，“我想要白龙马！


    “呃……


    “诶呀，林溪！你受伤啦，赶快回营包扎！


    “你说，咱今儿晚上吃点啥好呢？要不整个部队火锅？


    “欸，你看，今天星星真亮嗨！


    “咳咳。林溪背着手往前一凑，笑眯眯道：“二公子，我喜欢白龙马。


    “对了，宋老生的脑袋呢？你赶紧装起来，别被人抢了，还得记功呢！李世民忙转移话题。


    “那我能


    忘嘛早包好了毕竟是用命拼出来的！”林溪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布袋血渍渗出隐隐透着腥味“这么说段哥还欠我一贯钱的饥荒呢。”


    “对！老段那小子越来越不学好我回去就替你踹他！”李世民牵过白马飞身上马朝林溪一伸手：“来我拉你上来。”


    “不用您还把我当小孩呐！”林溪一撇嘴把布袋往侧鞍一挂手抓马鞍


    李世民满意一笑：“行还是有长进的！”他两腿一夹马腹白马扬尘而去一溜烟进城来到府门。


    段志玄坐在台阶上撑着脑袋已快眯着了。


    马嘶声一响他猛地惊醒赶忙迎上来满面堆笑：“二郎老林回来啦！那个没啥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啊快困**。”


    李世民马鞭一指笑道：“有事！站那儿别动！”


    他甩镫下马抬腿两脚轻踢在段志玄屁股上笑骂道：“让你以后还话多！还不快把我马牵走我得向阿耶汇报战况。”


    “是！二郎！”段志玄上前一步朝林溪摆摆手：“下来吧。”


    “二公子我真喜欢白龙马您不会言而无信吧？”林溪一扬下巴抬手把宋老生的脑袋扔给段志玄“再说我有这个还不够？”


    “.够！当然够！”李世民忍痛割爱捂着心口喃喃道：“以后大白就是你的了对它好点我会经常想念它……”他眼角抽了抽满脸不舍。


    “谢二公子的赏！小的感激不尽！”林溪马上一拱手。


    李世民话没说完她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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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飞奔营房而去。


    “二郎就、就这么让他走啦？”段志玄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我看您呐对这小子是越来越没办法就会拿我们老实人出气。”


    “嗨！你这欠人饥荒的还敢数落我？”李世民瞪他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拍了拍段志玄的肩膀手下力道不轻震得他甲胄叮当作响。


    “今天辛苦了老段。要没有你我估计早被射成刺猬了。”


    “二郎您千万别这么说！”段志玄赶忙拱手目光坚定而明亮“末将愿为二郎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终于挨到军帐林溪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


    估计是前一阵淋雨感冒再加上今天一顿折腾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天旋地


    转，浑身一丝力气都没了。


    要不是死乞白赖坑了李世民这匹白马，她真怕自己走半道上就两眼一黑昏过去。再加上这一身伤，万一被人送到军医那包扎，就真完蛋了。


    她摇摇晃晃走进帐内，咬牙卸下浑身盔甲，甲片上伤痕累累，血渍凝成硬块。


    从肩膀到锁骨被划了个皮肉翻卷的大口子，幸好不深，可宋老生踹的那几脚太狠，肩胛骨酸麻发抖。


    煮热水，准备草药，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几年下来，林溪做这些事早就得心应手。


    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帐内摇曳，水汽蒸腾，夹着草药的苦涩味扑鼻而来。


    浸透鲜血的白布扔进水盆，荡开一片殷红。


    上药时，她只能咬住一块木片，牙齿咯吱作响，硬让自己不会叫出声。


    药粉撒在伤口，火烧般刺痛，她满头大汗，滴滴答答顺着脸颊往下淌，整个人像快要虚脱，眼前一阵阵发黑。


    要是有麻药，或者自己再能忍点，她都想直接找根针把伤口缝上。可想到昏死或感染的风险系数太高，还是暂时搁置吧。


    终于完事儿了。


    林溪硬撑着换上一套干净的白色里衣，一头扎进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感觉立马要魂游天外。


    帐外的风声呜咽，火把噼啪作响，她闭上眼，意识像坠入了一个温暖而安静的深渊。


    伤口隐隐抽痛，提醒着她还活着，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索性一动不动，像块死木头。


    明明刚经历了一下午的生死鏖战，现在却完全没有害怕、庆幸或感慨的精力，只想睡他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梦都不想做。


    战争，往往被人们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可真到一刀、一刀冲杀砍敌时，一切又变得再简单不过。


    伤感的时候：为什么人类非要自相残杀不可？！


    麻木的时候：只要我能活着，什么都无所谓.


    上头的时候：我活不活无所谓，但你必须死！


    力竭的时候：关我屁事，先睡再说，谁爱管谁管。


    满血复活的时候：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是将就行，骨？无所谓，谁死不是死。


    或许，无分是非善恶，人性中存在的一切，就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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