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9章:劝阻
作品:《玉拂天阙》 正月初八,在天津桥凌迟处死颜杲卿和袁履谦等人后,李史鱼煎熬了一整天。
翌日清晨,他早早地起床,去往北市,在那家马凌虚曾经购买布匹的云锦店铺采购了花色不同的两块上好锦缎,仔细包好。又购买了马老太最爱吃的绿豆糕和红豆饼。一手一样拎着,阔步走向思恭坊马府。
轻轻地扣门,弱弱地闻讯,“有人吗?”
“谁呀?”还是那名老奴开了门,看见满身红袍的李史鱼,恭请道,“是李郎!不,是李官人驾到!”
“老爷可曾归来?”李史鱼问。
“尚无。”
“小姐可曾归来?”李史鱼再问。
“昨日刚回来,人仍在府上。”
“啊……”李史鱼大惊,慌不迭地往中庭花厅闯去。
“老夫人、小姐,李官人到了!”老奴扯着喉咙大叫。
马凌虚原本已经在开元观出家,本已经断绝红尘。可是,安禄山攻打洛阳城,到处兵荒马乱,搞得人心惶惶,她也无心在开元观修道。
太父远走安西,至今音信全无。伯父远在河东,也不知道那里的战况如何?父亲在歙州休宁,情况还好些,战火尚未波及到江南。偌大一个马府,徒留下太母一个人,苦苦坚守,马凌虚实在放心不下。
看到天津桥上天天杀人,她的心都提留到嗓子眼,不回一趟马府,她的良心怎能安稳?
得知河北被官府收回,旋即又被叛军攻破,而且还诛杀了一大部分忠臣良将,马凌虚的心再也按耐不住了,她跟马老太的想法是一致的,觉得,马家族人一定不会背叛朝廷,肯定会拼死保卫家国,这就肯定会与安禄山的叛军对着干。那么,这些被诛杀的人中会不会有自己的亲人?这是马凌虚最为担心的。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马凌虚去了一趟天津桥。
其实,开元观所在的道德坊,就在天津桥东边不远处。站在道观的鼓楼上,就能远眺到天津桥。马凌虚心里担心马家人的安危,哪里肯远观,她从开元观的北门出来,径直来到洛水岸边,站在月陂上朝天津桥头张望。
桥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喧闹声此起彼伏,打骂声不绝于耳,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惨叫,看的人忍不住落泪,马凌虚是出家人,怎么忍心近距离观看。
可是,站在月陂上仅仅能看到人群,根本就分辨不出是谁人受刑?作为出家人,马凌虚也不好意思打听,只好从新中桥去往洛水之北思恭坊,去找太母问问清楚。
从新中桥过去,对岸就是承福坊和新潭,过了新潭就是思恭坊大街,所以,马凌虚徒步而行,仅仅花费了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太父家。
走进院落,满眼衰亡景色。
院墙西南的那棵弯腰老枣树,早已落光了枝叶,根根虬枝直指苍穹,枝头上一个小枣也没有留下。
枣树发芽晚,正月来了,依旧光秃秃,一点儿生机也没有。正房右侧的那棵石榴树也没有发芽,枝头上残留着一个个焦黑色的烂石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马府原本人口就少,马玄明生活简朴,奴仆和丫鬟用得少,现在老爷子西征,府中就更加缺少人气。
过去,平日里虽然人少,至少在春节期间,马光谦带着自己的妻儿从歙州赶来,马承光带着他的妻儿从河东赶来,团聚在父亲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道不完的亲情,直到上元节过后,才会各返各家,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打仗,人命都朝不保夕,更别说是春节团聚。
望着马府稀稀拉拉的人,满目萧条的景色,马凌虚欲哭无泪。
听到马凌虚的说话声,马老太走出了花厅,看到马凌虚的一瞬间,她惊呆了,“虚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太母,我出家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开元观。”马凌虚平静地对太母说。
“为啥?你太父不是说了,马氏族人只能血染战场马革裹尸,不能躲藏一隅清静一生。”太母很失望。
“无牵无挂,无欲无求,唯有道观青灯可以抚慰我的心灵。”马凌虚面无表情地说。
“不行!虚儿,你怎么这么傻哩?你出家了,我和你太父怎么办?”太母用拳头使劲儿地捶打着马凌虚的肩头。
“不是还有伯父和阿耶吗?”马凌虚回道。
“你伯父在河东,生死未卜。你太父去了长安,杳无音信。你父亲远在江南,我何以依靠?安禄山攻破东京,兵荒马乱的,你让我如何活?”马老太泣泪不绝。
“太母,不要伤悲。我已经寻到太父的踪迹,他去了安西。”马凌虚安慰道。
“这个老匹夫,他去安西干啥!那么远,留下我一个老婆子可咋活呀!”马老太捶胸顿足道。
“太母,听李郎说,太父气不过,去往安西,为了军功。”马凌虚答道。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哪个李郎!”马老太突然暴怒。
“为何?”马凌虚心里咯噔一下,忙问。
“他杀了东京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还不够,竟然将抗击叛贼的颜杲卿和袁履谦这些忠臣良将都给活剐了。你说,他的心咋这么狠毒哩!”马老太咒骂道。
“李郎投靠了安禄山,还有那个独孤郎也是。”马凌虚黯然神伤。
“你怎么知道的?”马老太忙问。
“我在凤翔见到了李郎,在楚州也见到了独孤郎,是他俩亲口告诉我的。”马凌虚回道。
“啊!好好的,他俩为啥都要跟朝廷作对,真是想不明白。”马老太直摇头。
“独孤郎受朝廷忌恨,郁郁不得志,不得不北走幽州,投靠安禄山。李郎是朝廷命官,仅仅是遭遇贬官,他竟然怨恨朝廷,也投靠了安禄山。”马凌虚简单述说道。
“人在官场,起起伏伏,很正常,有升迁就会有贬谪,哪能只升不降的道理?难不成遭到朝廷贬谪的人都起来造反不成?”马老太愤愤不平。
“的确!我也想不通。跟他大吵一架,所性也就不想搭理他了。”马凌虚道。
“怪不得,他找你找到这里来,非要说你已经回了东京,说是要跟你解释,可是你不听,也不给他机会。”马老太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李郎真的有难言之隐?”
“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马凌虚恨恨地说,“他亲口告诉我说,安禄山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他勤政为民,他保卫边疆,他礼贤下士,他抚恤百姓,他赏罚分明,他平易近人,总之,在他的眼中,安禄山是个十足的好人!如此好的一个人,为何却恩将仇报背叛朝廷?”
“很显然,李郎一定是识人不清,被安禄山的假象迷惑了。”马老太断言道,“虚儿,你跟李郎关系好,要不,你劝劝他吧,不要让他再残害忠良了。”
“太母,我也没想到,杀害颜杲卿和袁履谦的人是他。”马凌虚很失望,“我今天来,就是听说安禄山在杀害抗击叛贼的仁人志士,很担心伯父和哥哥他们。”
“你跟我想到一块了,我去天津桥观刑,目的就是看看是哪些人被杀了。我也很担心承光和驭番他们。”马老太惊呼道。
“我们马家人世代忠烈,就怕哪一天落到李郎的手里,会有不测。看来,我还真要想方设法去见一面李郎。至少不能让他再替安禄山残害忠良了。”马凌虚有所动心。
祖孙俩絮絮叨叨,说了一下午,入夜,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刚大亮,就听到院门口老汉嚷嚷道,李郎来了!
昨天明明说好了,要找李史鱼好好劝说一番,可是,当李史鱼主动送上门来,马凌虚却满心地讨厌和鄙视,根本就不愿搭理他。
马老太推了马凌虚好几下,见她一动不动,只好独自一个人迎了出来。
“李郎,你这是干啥?快拿走,我们马府不缺这些东西。”马老太也是如此,本想见到李史鱼好好说话,却忍不住说出了难听话。
“老夫人,对不起。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可是,我还是决定来跟你坐下来说道说道,否则,我难以下咽,难以入睡,良心会不安的。”李史鱼哀求道,“老夫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说吧?”马老太冷冷地说,“为啥要投靠安禄山?”
“我也许被骗了。”李史鱼突然说道,“如果我说,我并没有真的想要背叛大唐,你一定不会相信。事实真的是,我认识安禄山时,他给我的印象挺好的,至少比朝廷的左相李林甫和右相杨国忠要好得多。他礼贤下士,他抚恤百姓,他勤政为民,他保卫边疆,的确是个好官!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背叛朝廷。听他自己说,是杨国忠一直在圣上面前说他的坏话,他怕有一天圣上信了,真把他当成谋反抓出去砍了。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诛杀杨国忠。如果朝廷真的把杨国忠推出去斩了,也许安禄山就真的不再西犯长安了。”
“不可能。”马老太断言道,“一山不容二虎,安禄山已经占领了洛阳城,还改变了国号和年号,说明他的目的是取代李唐称帝,绝不是仅仅要诛杀杨国忠。你是饱读诗书的人,怎么会相信安禄山的鬼话?难道你忘了,景帝年间的七王之乱吗?汉景帝被迫无奈杀死了恩师晁错,七王停止进攻了吗?没有!”
“老夫人真知灼见,令小生汗颜。”李史鱼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