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沈宏昌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小心掀开帘子，让冯清月扶着他下来。


    他声音温厚：“娘子，断崖到了。”


    冯清月没有扶他，直接跳下马车，目光在周围巡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当时她与齐桓约定的记号。


    她急急上前，不顾脏污掀开那处乱石。


    找到了！


    沈宏昌不意外冯清月没有扶他，自如地收回手臂，也凑上前，看冯清月的后手是什么。


    一个哨子？


    他面上有些疑惑，但却没有问出口。


    一切任凭娘子吩咐便好。沈宏昌心中无波无澜地想，他是来报恩的，是来帮助娘子过上她想要的生活的，是来投靠娘子的，不是来干涉娘子决定的。


    就算娘子计划有变……


    再怎么样，他也有信心把娘子毫发无伤地带出山去。


    因而沈宏昌好整以暇，静静地等冯清月下一步安排。


    冯清月顾不上干净与否，将哨子放入口中，轻轻地吹了三下。


    第三声哨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人，轻轻道：“冯小姐请跟我来。”


    此人乍然出现，冯清月被吓了一跳，继而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齐桓他，为了帮她还真是心思缜密。


    她正准备说话，那人看到冯清月身后默不作声的沈宏昌，犹豫道：“公子说小姐一人出行，故而派我来帮您……此人是……”


    冯清月扭头看沈宏昌，心底暗暗叹气，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道：“他叫沈宏昌，跟咱们一起走。”


    那人点点头，不再多问，一边将冯清月带到隐蔽处，迅速帮她改头换面，一边解释道：“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玉竹关心则乱，不得不多问几句，请小姐莫怪。”


    冯清月见玉竹态度良好，心下一松，她温柔道：“快别说这种话，以后还要多仰仗你帮我呢。”


    玉竹手上不忙不乱，迅速动作，心里对冯清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天知道她被派过来的时候，有多担心遇见个不好伺候的娇小姐。


    冯清月这边任由玉竹在脸上涂抹，另一边有条不紊安排沈宏昌：“宏昌，你将马车往远处赶一赶，装作咱们被追赶后因山路难行弃车而逃的样子。”


    沈宏昌称是，正转身欲离去，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见冯清月冲他摆摆手，才提步上车，往稍远处走。


    原来娘子身边并不只有他一人，虽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沈宏昌心下莫名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迅速将事情办好，回到原处，听到冯清月低声解释：“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你讲，总之等下我们跟着玉竹一同从小路下山。”


    他眉眼上扬，温和道：“娘子，您无需跟我解释，我是你的奴仆，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您的决定”


    玉竹有些异样地看了一眼沈宏昌，心想，他爹的，还没上路就开始在主子面前跟老娘争宠了。


    公子既然将她送给小姐，那她就完全是小姐的人了……玉竹手下动作越发轻柔，暗下决心一定不能丢了齐氏百年世家底蕴中培养出的暗卫的脸，一定狠狠夺取小姐身旁第一贴心人的地位。


    冯清月不知两人心头机锋，她心中莫名不安。


    这种不安在她远远看到山下火把映出的憧憧火光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火速握住玉竹的手，低声安排。


    二人将冯清月特意带出的外衫扯破，扔到崖下，正好被崖下四尺处的一棵歪脖子树挂住，又将一只绣鞋扔在崖边。


    沈宏昌心下了然，怪不得娘子让他把马车赶远。


    玉竹安慰道：“小姐莫慌，崖下尸身早已准备好，定然让那个摄政王摸不到我们踪迹。”


    说着示意沈宏昌跟上，带着他们迅速从隐秘小路离去。


    若说齐氏暗卫中谁武功最高、谁才智最强，玉竹对自己排不上号心知肚明，但若说谁对青邑山最了解……那她称第二，谁也不敢称第一。


    她本是青邑山上猎户之女，自小在山上风里来雨里去，长到八岁才因父母双亡被偶然来此的暗卫头子相中，带回了齐家好生培养。


    此时带着冯清月和沈宏昌丝毫不费半分力气，轻而易举地便找到隐藏在丛丛杂草树木中的各种小道。


    冯清月见状心下讶然，但也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尽力调整呼吸，跟上玉竹的步伐。


    她此前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在上京城平坦的街道上从街头逛到街尾，哪曾有过如此钻树过林的经历。


    故而不一会儿，即使她尽力掩饰，不想拖慢众人步伐，也免不了气喘吁吁起来。


    沈宏昌见状下意识想要将她搀扶到背上，却又有些犹豫，担心冯清月不喜。


    玉竹便没有此等顾虑，她一下蹲下身，示意冯清月趴到她背上：“小姐，我来背你。”


    冯清月十分愧疚，但她也知道，若是继续任由她这样拖慢速度，极有可能还没下山便被岑闵抓到。


    玉竹见她面色愧疚，心头一转便知道她的想法，她轻松道：“小姐不用担心把我压坏，再来三个我也背得动，快上来吧，我背着你咱们走得快。”


    冯清月闻言也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趴上去，轻声道：“实在是麻烦你了。”


    玉竹一把托住冯清月的腿，直起身来，下意识颠了两颠。


    怎么这么轻？摄政王是不给饭吃吗？玉竹有些不满地想，心下莫名对那摄政王产生了一些恶感。


    果真，由玉竹背着她，一行人的速度大大提高，冯清月心下叹息，神情复杂。


    她实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等到了吴地，还是将钱分一分，虽说不多，但总算是一场心意。


    -


    冯清月此前远远看到的山脚下火把，正是岑闵带人前来搜寻所燃。


    火光映照下，山影越发幽深，似一张血盆大口，吞没所有生机。


    岑闵立在山前，神色晦暗不明，浑身凌厉肃杀之气毫不掩饰地外放，令跟在身后的众人不自觉心生恐惧，感到压抑窒息。


    他面无表情地盯视前方，良久，他缓缓笑了，笑意冰冷不达眼底：“冯清月，最好别让孤抓到你。”


    “走！”他一挥手，众人井然有序跟在身后，黑压压一片，向山上逼近。


    先查灵觉寺。


    当岑闵带兵闯入寺内时，住持惊愕万分。


    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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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和尚前，看着满身阴翳戾气的男人，低头行礼，缓缓说道：“不知摄政王深夜带兵入寺，所为何事？”


    岑闵黑眸沉沉，声音沙哑冷厉：“王府失窃，逃奴入此山，不知方丈有无见到可疑人士？”


    住持摇头，他看岑闵满身骇人凶气，心中细细端详一番，而后察觉到什么，叹息劝道：


    “王爷，天行有常，莫要勉强。”


    “孤偏要勉强！给孤搜！”


    岑闵眼神阴冷，令人不寒而栗。一语作罢，他不再多言，一摆手，侍卫四散开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三炷香后，有一侍卫来报：“王爷，寺前半里山上，发现一辆马车，疑似是夫人所坐。”


    岑闵瞳孔倏然缩紧，他正欲细问，又有一侍卫来报。


    只是此人行容畏畏缩缩，似是不敢直说。


    岑闵心下莫名不安，怒喝道：“还不快说！”


    那人再不敢隐瞒，心头发紧，哆哆嗦嗦道：“王爷，寺后断崖、断崖处有一只女子绣鞋，疑似，疑似——”


    他一闭眼，将剩下的话说完：“疑似是夫人之物！”


    岑闵大怒，一脚将眼前侍卫踢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竟敢编这等谎话骗孤！”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岑闵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用力握紧拳头，大步往寺后走去。


    一定是在骗他。


    没错，这些人一定都是在骗他。


    冯清月怎么会死？


    她那么诡计多端，怎会任由自己死在荒郊野岭，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岑闵心下狂乱，一下踩中滑石，竟是要当场倒下。


    桐谷连忙来扶，却被岑闵一把甩开。


    “滚！”


    岑闵忍住脚腕钻心疼痛，三步并两步，走到断崖处。


    那边早有侍卫在守着，见王爷凌乱狼狈模样，不敢多看，低头道：“王爷，绣鞋在那边，还有一些布条，像是摔倒后被树枝刮破……”


    在岑闵阴寒冷戾目光中，说话之人声音越来越小，几近于无。


    见到绣鞋和布条的那一刹那，岑闵目眦欲裂。


    “咳咳、咳——”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力跪倒在地，胸口郁气一瞬间冲破喉口，猩红鲜血喷涌而出，竟似是要把心肝也给搅碎吐出来。


    众人大骇，跟上来的住持看到眼前此景，不忍地闭上双眼，手捻佛珠，口中不住地念阿弥陀佛。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①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桐谷跪在一旁，一边想要将岑闵扶起，一边急急问道：“方丈，寺内可有懂医术之人？快叫人来给王爷看看！”


    不等住持回答，岑闵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眼眸猩红，映着脸上身上殷红鲜血，神情妖异瘆人。


    “咳、咳，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她太紧，令她慌不择路……”


    岑闵乌沉眼珠毫无生气，令人见之生惧：“活要见人——”


    他犹豫一瞬，闭上双眼，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