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妄所言非虚。


    翌日清晨，张玲珑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祠堂，正疑惑兰瑛为何松懈怠慢，害得此番她又饿又困又浑身发疼。


    正欲回到辞风苑收拾那个不识好歹的婢子，却被堂屋里杵着的黑色身影给堪堪逼停。


    “崔胤。”


    她欲言先泣，三日来的委屈悉数都在红肿的眼里还有滚烫的泪中。


    自己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祠堂阴冷可怖，地板潮湿坚硬。


    就连向来以她为先的丫鬟竟然也敢忽略她，想想都觉难堪憋闷。


    崔胤知晓她今日离开祠堂，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此地等她。


    听见声响，转身负手相对。


    “兰瑛死了。”


    他神色寡淡，将她脸上震惊尽收眼底，却毫不在乎，“她捅伤了小二，得罪了小皇爷。”


    小皇爷？


    张玲珑原本惊诧的脸瞬间变得恐惧起来。


    当日匆忙将兰瑛带回崔府，还未来得及交代崔府之中那些人可有可无，那些人必须敬着忍着。


    如今短短三日，她竟给自己闯了这么大个祸事出来！


    死不足惜。


    “兰瑛心狠手辣伤害小二，有眼无珠得罪小皇爷，委实该死。”


    苍白的嘴皮泛起谄媚的笑，兰瑛从小侍奉她长大，如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将她从张家带入崔府，如若不是因为她，好好的一个人又怎会死。


    然，张玲珑说得无畏，一条人命在她眼里不过“该死”二字。


    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却丝毫不认为自己所言有多绝情。


    “你可知，那兰瑛是为了给你端茶送饭才伤害的小二？”


    崔胤蹙眉，看着她的神色总算是有了丝丝变化。


    是不满，是厌恶。


    张玲珑嘴角一顿，悻悻接话：“小皇爷尊贵无边，小二更是深得他的喜爱。无论兰瑛为了谁都不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之事。”


    “你倒是想得开。”


    讽刺意味十足，有人因她而死，更何况那是从小侍奉她的人，“你想的竟然是她死有余辜，而不会痛心？”


    “我……崔胤……你听我解释。”


    “罢了，我也无意知晓你作何感想。”


    他伸手一摆，转身背对于她，“玲珑，崔府不适合你，我也不适合，待会儿你就搬走吧。”


    言罢，她身子一晃，堪堪往后倾了几步。


    当初干脆地让她来，当下干脆地让她离开。


    就连话里那股子淡然无波的语气，都未曾变过。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冷冷冰冰地说：“你未嫁，我未娶，最为合适。”


    现在，却说崔府与他都不适合自己！


    一股羞辱之感油然而生，几乎全蒲州城的人都知晓，玲珑庄张大小姐被崔胤带回了崔家，若是回去，要那些人怎么看她，怎么看张家，怎么看玲珑庄！


    她攥紧拳头，咬唇央求：“就因为兰瑛做错了，所以你也要赶我离开？崔胤，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兰瑛做了这种事！不是我让兰瑛做的，真的不是！求求你，别赶我走好吗？”


    “即便是没有兰瑛，今日你也是留不下的。”


    毅然决然的声音响起。


    言外之意，此事无关兰瑛，关乎她自己。


    “为什么！崔胤，这对我不公平！我不要离开，我不会离开的！是你带我回的崔府，如今想赶我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不会走的，绝对不会！”


    她脸涨得通红，怒喝道。


    全然不管堂屋木门正敞，来往下人侧眸不断。


    “我自知对不住你，所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崔胤指了指脚边七八个箱匣，“这些都是给你私人的，入你私库还是给张家由你说了算。”


    看着那几个箱匣，她勾唇冷笑，忽而笑声在堂屋里传开。


    十足讽刺。


    像她们这种民家商贾出生的女子，吃穿用度皆从家中拿取，哪有什么私库所言。虽说为张家玲珑庄尽心尽力，可爹爹从不让她靠近库房半寸。


    当日，崔胤也是命人抬了数十个箱匣去崔府要人，可那些好东西悉数都进了张家库房，她沾染不了半分。


    在崔府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如今还得那么多珍宝，她可真是值钱啊。


    可是——


    “崔胤，我不要。”


    她脆生生地拒绝。


    “你会需要的。”


    他反驳得斩钉截铁，“兰瑛得罪了小皇爷，你爹拿了张家半数珍宝奉上讨好。若你归家，这账，他会算在你身上。”


    “你知道是这样还赶我走？”


    “你分明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即便如此，还要赶我走！”


    “到底是……”


    “我不爱你。”


    崔胤打断她接二连三地提问，再次强调，“我不爱你。”


    “爱？崔胤，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年纪，谈爱，太迟了吗？”


    张玲珑怒极反笑，“当初你带我进崔府时是如何说的？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迟……


    他胸口一窒，现在说爱，会迟吗？


    是不是她听到这话，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抱歉。”


    他嘴唇紧抿，歉意十足，“我原本以为……以为……两个人即便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也能相濡以沫一辈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和我平淡如水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原因是你不爱我！”


    张玲珑要崩溃了，忍着双腿剧痛，强行走到他跟前，与他保持平视，“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所以你爱的是谁！是楚文灵对吗？这几日你去见她了对吗！你要和她在一起是吗！”


    “与她无关。”


    提及楚文灵，他下意识偏头，说话也冷了几分，“我要你离开，与任何人都无关！若非要说个所以然来，你觉得你进崔家之后所做种种，我都不知情吗？”


    “我……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与许家大小姐见过几次，何时相见，在何处酒楼何间厢房，谈了何事，你觉得……我一无所知是吗？”


    “许，许许，许家……”


    双腿疼痛剧烈，加之做坏事被戳破的心虚之感，使得她浑身瘫软，旋即跌坐在地。


    “许锦云。”


    崔胤俯睨，看向她那张煞白的脸。


    无人向他交代过许锦云与她的那些腌臜交易，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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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那话，不过是诈她罢了。不过看她神色，八九不离十。


    这样想来，楚楚的腿……


    他眸色一凛，若非自己的确有愧于她，此刻她应该是一具尸体才是。


    “崔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许锦云来找的我，是她提出让我替她收拾欢欢，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求你别赶我走！”


    张玲珑拽着他衣襟不停地哭。


    不知的确是悲痛欲绝，还是惯会做戏。


    “你替她收拾欢欢，那她呢，她答应你做什么？”


    崔胤蹲下身，对她的悲恸哭诉视而不见，反而上下审视起来，“能让你答应对付欢欢，那她给的诱惑应该是很足的。”


    “我……”


    “是什么诱惑呢？钱财？住在崔府，你大抵是不大需要的。所以是……”


    “不是，我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不再看她，皱着眉头起身，“你走吧，别闹得太难看。”


    再次被赶，张玲珑忽而就不哭了。


    冷笑连连。


    难看？


    难不成现在还不够难看？现下整个崔府都传遍了她会被扫地出门！


    索性，演都不演了。


    质问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楚文灵是不是？崔胤你说你贱不贱！当初人家追着你跑的时候，你置之不理，如今人家都不要你了，你却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


    “你闭嘴！”崔胤愠怒。


    “恼羞成怒了？崔胤，你早该想到的，从你将我带回崔府的那一刻，你与楚文灵便再无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她宁可与一个梨园戏子打得火热，也不愿回头看看你，你再是情深又有何用？还不是独身一人，孤独终老！”


    “……给你半日的时间，离开崔府。”


    “崔胤，你拒绝了一个女人八年，如今再想要把她找回来简直痴心妄想！一个女人若是下定决心不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话落，他大步跨过门楣的脚微微一顿，出了辞风苑。


    张玲珑说得一点都不假，可这些字字句句，如尖刀般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


    他去了楚府，未及通报。


    不过高墙一座，拦不住他。


    翻过红墙，径直往她所在的寝屋奔去。


    他认为自己绝非盲目冲动之人，可方才听了张玲珑的那番话后却越来越无法抑制心头兀自窜高的火苗。


    她与梨园戏子打得火热，却不肯回头看他。


    这样的事实让他近乎崩溃。


    熊熊燃烧间，他来到了楚府。


    然，脚步一止——


    雕花木门厚重，也无法挡住里面的欢声笑语。


    许是听到什么，她笑得很开心。


    清润的男声，也随即呵呵笑起来。


    所以，她们已经熟悉到可以随意进入楚府，且可以进闺房的地步了吗？


    屋里谈笑风生，而他，独杵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惊诧的女声：“崔家主，您怎么来的？”


    须臾，雕花木门“吱呀”一响，走出两人，让他瞳孔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