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家

作品:《石牛记(修改本)

    南方的六月,是一年之中最忙碌的季节,刚刚收割完春季种下的稻谷,马上又得把一根根朝天的稻杆头连同稻杆一起踩到泥巴下,这样的作用是田里的泥土更加稀烂软熟,而且还可以作肥料。


    南方的六月,农民们暂且放开山上的活儿,都忙碌在田野里,他们人拉着牛牛跟着人来来回回重重复复的在田里走,直踩到稻杆和泥巴像做馅的馅料一样稀烂,直到稻田平整得像一面镜子那样光亮照人才算合适,才能弯腰插上早已育好的秧苗。


    南方的六月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季节,时间的节点要把握得非常准确,什么时候该育苗什么时候又该插秧苗都直接应响到秋季的收成。


    可就在这个繁忙的季节里,陈谨秀已经是怀胎六个月的孕妇了,她由于怨恨李诗婷不去工作,自己就赖以有身孕的原故,整天躲在房里啥事不干啥事不做。


    偏偏这时候的二嫂子也怀孕在身,下田的活也没去干了,只是在家里干些晒晒谷子,帮婆婆烧火作饭喂养一下鸡鸭等家务活。


    虽然这些事在男人眼里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既不关心也不过问,回来只要有饭吃就行,但是大嫂子莫美莲就忍不住了,每次从田里回来就破囗大说:“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用去干活了?你们个个都是帝王将相的命,而我们就成了专门伺候你们的奴隶了。”


    “你们不去干活,明天我也不去了,养你三四年还不够吗?还要养你多久?一辈子吗?”


    很明显,她最后那一句话是针对李诗婷说的,而且越骂就越大声,越骂越起劲,到后来一些恶毒的话也用上了。


    刚回到房里逗孩子的古润宏实在听不下去,就要出去和她评理,却被李诗婷一把抓住,但她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深情地看着他。古润宏见她眼眶湿润,神情忧伤,心里一酸,也便停了下来,继续逗玩他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


    晚饭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李诗婷却一改常态的出去和家人一起吃饭,可偏偏莫美莲和她的三个女儿就躲在客厅墙后的通巷不出来就餐。


    坐等了好一会,古润德说:“不等了,我们吃我们的,她们自己不吃,也怪不得谁,也饿不死她们。”


    说着自己就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但其他的人还是静静的等着,就连平时吵吵闹闹的小孩子们,此时也乖乖的坐着不敢乱动,直到最后看见古雨志拿起筷子,接着古润武、古润才也拿起了筷子,孩子们和媳妇们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躲在客厅后墙通道的莫美莲竟然大声哭着喊说:“是饿不死,但累死。”


    古润德早已不耐烦了,大声训骂说:“那是你们自己作贱?怪得了谁?饿死了也没人可怜?但不要防碍我们吃饭。”


    莫美莲大声哭诉说:“你们不分家,我们就是不吃,饿死了也不吃,用我们的辛苦汗水养那些无用的白吃的人,不值得。”


    古润德气得立即站了起来,手掌用力一拍饭桌,就要冲入去打莫美莲的举动,嘴上骂:“男人还没讨论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女人说事了?”


    他身子将要离开凳子时,却被古雨志大声喝住:“坐下,吃你的饭。”


    古润德无奈,只得恨恨的坐了下来,而他的这一拍,吓得孩子们都为之一跳,放下手中的碗筷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古润宏的女儿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诗婷看了看古润宏一眼,抱起女儿回房去了。


    古润宏说:“我们还是把家分了吧?”


    他说的话却没一个人搭理,好像大家都听不到似的,古润宏看了看大哥,他埋头吃饭,又看了看父亲,也正在大囗大囗的吃饭,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还不时哄着坐在他身边吃饭小孙子。古润宏再看平时最爱挑剔最喜表现的二哥,此时的他也是变得“沉默是金”了,古润宏见此情形也就只得作罢。


    直到饭毕,古雨志这才撩下一句话:“要分家,忙完这个忙季再说。”


    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依靠,没有什么比土地更为珍贵。


    分家就是要把山林田地分到各人的手里各自管理耕种,自然,分家就成为农村里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


    以村里曾有的惯例,分家首先就要请大队里的其中一个领导作见证人,然后是队里的队长,再是左邻右李,兄弟叔伯,最后是自家的大人小孩一应带上,浩浩荡荡的到田野里到山坡上拿尺子测量面积,数据精确到一分一厘,做到最大程度上的公平公正,整个过程繁琐而又浩大。


    然而分家当日,古雨志只宴请了里屋四户的四个家主。


    一顿丰盛的饭后,古雨志才对他们说:“现在的人们都在说改革改革的,既然都说要改革,那么思想也应当跟着改革改革了,这次分家我就不劳烦村领导和队长以及其他邻居了。”


    古雨强则怀疑地说:“我就怕你这个改革会不会引起他们日后为了土地而起争执?”


    古雨志说:“兄弟如果不和睦,就是请个镇长来帮忙也是会争执,再说“见证”二字本来就不好,特别是对兄弟来说更加贬值。如果是说一定是要请来“见证”的人,我想还是自己的兄弟叔伯的好,这样和谐些。至于山林田地的交界点和田亩数有几亩几分,我们天天都面对着的,心里清楚得很,也用不着劳烦队长去测量了。”


    古润森说:“这样是甚好,但也要看他们四兄弟的意思了。”


    古润华也说:“只要他们兄弟同意怎样分都可以,就连我们也可以省掉。”


    众人表示赞同,古润德说:“话虽这样说,但有你们在商量一下也是好事,以免日后有…有什么分歧,也好有见证人,毕竟分家是件大事情啊!”


    古雨志接过说:“按以往分家的惯例,都是到田头上一边讨论一边画界线的,我这次就先在家里讨论好划分好哪里归谁那里又归谁?甲等田乙等田等量平均配好,最后再麻烦侄兄们到山林田地丈量好尺寸打杆画界便行了。田地的分配,就按生产队分田到户时有的就有没有的就没有。”


    接着古雨志拿出一本已经发黄了的田亩部宣读:“古润德七份田,按生产队当时分的一人七分计算,七七四亩九;老二五份田,五七三亩五;老三两份,一亩四分田;老四两份,一亩四分田。”


    古雨志话音刚落,陈谨秀马上就说:“这样的分法我不同意,才得两份田,以后我的孩子吃什么?”


    她说话时便看了看李诗婷,希望她也能出来与她共同争取,可李诗婷却假装没看见似的,逗着她的女儿玩了一会竟然回房去了,气得陈谨秀又看了看古润宏,但古润宏也不予理釆。陈谨秀恨恨的瞪了一眼古润才,便愤愤不平的一边离开客厅往墙后的通巷里走去一边说:“这样的分法我不分了,分了还不是饿死?还不如不分的好。”


    古雨志就说:“这都是生产队时分给他们的,也是以往别人分家的一贯惯例。”


    已进入到客厅后巷的陈谨秀说:“您不是说要改革吗?生产队是生产队,过去的了,现在是现在,为什么就不能重新设定规矩而是还要按旧习俗来分?”


    陈谨秀一说完,古雨志的眼神突然闪动了一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古润德的大女儿古金萍说:“你是想把我三姐妹的田地平均分了?你想都别想?生产队分给我们的就是我们的,再说就算我们嫁人了,我的弟弟也要,以后弟媳妇也要,生产队时他们也没有分到媳妇田。”


    二嫂子也插话说:“如果要重新合起来再分配的话,我的三哥儿林毅当时也没分有田的,那也得要份。”


    大嫂子莫美莲也说:“我的四儿林好也没分到,那也得要份。”


    一时间,客厅里乱哄哄起来,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不休。


    这些被宴请来帮忙的兄弟叔侄们却尴尬得面面相窥,但谁也不愿首先开口说出一句有建议的话来,只因各自的心里都在想着不要得罪了任何一位主人,毕竟这是他们的家内事,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这时古润武就忍不住了,大声吼说:“妇人家家的,懂什么?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都滚一边去。”


    陈谨秀在客厅后巷听到大家都在针对她的不是,心里满是怨恨,又见连古润才也不为她争辩,心里更是生气,但也不好发作。只顾哭泣着说:“我又不是说要分你们的田地,是你们自己多心了,我只是说重新定规矩而已。”


    古润德大女和陈谨秀年龄相仿,此时也哭诉着说:“你意思就是要分我们姐妹的田,你就眼红我们的田亩比你多了呗。”


    她的两个妹妹金梅金桃跟随着也哭着说:“要想分我三姐妹的田亩不可能,不管是按新规矩还是旧习俗,我们要定属于我们的那七份田亩。”


    古润德看着这些弟媳们争争吵吵,作为大哥的他又不方便出口说话她们,只期望他父亲能出来制止,可他父亲就是板着他那一幅毫无表情的僵尸脸,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这些妇女们喋喋不休的争议了多久,这些男人们就一言不发的沉默了多久。


    好一阵子,女人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地逐一的静了下来,一时间客厅静得有点严肃,静得有点沉闷。


    终于,古雨志说话了:“你们吵闹够了吗?不够的话请你们继续。”


    客厅还是一片宁静。


    “你们不吵了,是吧?不吵了就先听听我的话,等我说完了你们再继续吵也不迟。”


    “田亩还得按田亩部来分配,有的就有,没有的争也没有。”


    又停了好一会,客厅仍然一片宁静,这才接着又说:“我老了,老婆子也老了,干不动了,靠你们养了。”


    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客厅里还是一片宁静。


    “所以,我把我和老婆子的山林田地都平均分给你们四兄弟,我只要对面那一块自劳地种点青菜就行了。”


    “至于你们的房子早已有规定,无需议论,而我俩老的房子也不要了,谁想搬入住谁就入住,嫌弃的话,堆放杂物也行,我俩搬至屋外的晒谷场谷仓少了你们以后再斟酌斟酌。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趁你二叔和你的哥弟们还在这里,如果你们没什么意见,就赶快的到山林田地里划分界线,你们要明白到人家都是有活要干的,没空看你们争吵,你们要是有意见的,就要赶快提出,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古雨志说完,也没人说出异议,吃了一堑的陈谨秀,躲在通巷里更不愿多说一句话。古润德趁机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就去分田地吧。”


    说完就拿起早已准备好了的尺子、锄头、绳索、柴刀等用具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