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海泥面膜糊在脸上，林琳正躺在沙发上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刻。


    客厅里只亮着沙发边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里林琳两根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翻飞，字句带着的怨气倾泻而出，涌向她与闺蜜的聊天框。


    【顾阎王今天又刷新下限了！上午驳回我辛辛苦苦做的季度活动排期，轻飘飘一句花里胡哨。下午让我排他下周飞五地的行程，时间卡得极其极限。】


    【最绝的是，经常临下班甩给我一沓资料，说明早我要看到初步分析报告！他是真觉得我不用吃饭睡觉光合作用就能活吗？这种毫无人性的工作机器迟早遭报应，他真的是一点人味都没有，我跟你说，他最好明天生病然后开始居家办公！】


    拇指用力戳下发送键，林琳感觉胸中那口憋了一整天的浊气似乎顺着指尖也泄出去了一点。


    她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便起身去洗脸上硬成壳的海泥面膜。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脸上的泥壳，林琳舒服地叹了口气，擦着脸走回客厅，带着新生的清爽感捞过一旁的手机。


    屏幕亮起，微信界面右上角有个鲜红的数字99 。


    林琳心里“咯噔”一下，敷完面膜带来的松弛感瞬间蒸发。


    点开微信。


    置顶闺蜜聊天框安安静静，下面有很多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


    行政部陈姐：“林琳怎么回事？群里那消息是你发的，手滑了？我的天！你还好吗？”


    设计部周周：“琳姐,琳姐你在吗，群里那个消息,你是要辞职了？”


    新来的实习生小杨：“林琳姐，你没事吧?群里的消息[惊恐][惊恐][惊恐]”


    隔壁部门的老王：“小林，看到群里消息了？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但……唉，赶紧想想办法补救吧！”


    销售部小齐：“琳啊，吐槽信息发大群（大拇指点赞.jpg）勇士！佩服！啥时候办离职欢送会？”


    ……


    “离职？！”


    林琳盯着那一条条信息，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她居然手滑将信息发错了。


    她点开公司群聊，那个名为“辰海全员”的群聊。


    屏幕上，她那条带着“顾阎王”、“毫无人性”、“迟早遭报应”、“工作机器”、“生病”等一连串惊悚字眼的信息，水灵灵地出现在公司大群里，下面没有一个人回复。


    现在已经无法撤回了，她大脑疯狂思考补救措施。


    装作是猫咪踩电脑发出去的。


    不行，太智障了，用脚趾头就能识破。


    发生了这样的事，真的只有被炒鱿鱼了？


    可分期房贷、老爸老妈的期许……哪一样允许她现在潇洒走人？


    思索半晌，她决定滑跪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过了三个小时，林琳发出一条字斟句酌的消息。


    "抱歉各位，我终于退烧了，这条消息是我发烧，烧坏脑子时误发的。最近赶项目熬了几个通宵，刚才吃退烧药脑子有点糊涂，大家就当没看见吧。特别向顾总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消息末尾还跟着三个蔫哒哒的退烧贴表情包。


    林琳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没睡着，早上闹钟在固定的时刻响起，她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换掉家居服，穿上那套最显干练的黑色西装套裙，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踏上了去公司的路。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时，她感觉那“叮”的一声，就是她人生的丧钟。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凝固了。


    秘书办的几个同事看到她，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同情、敬佩、担忧、幸灾乐祸……五味杂陈，然后齐刷刷地低下头，假装忙得飞起。


    林琳硬着头皮，目不斜视，走向走廊尽头那扇象征最高权力的深胡桃木大门。


    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几乎要把肺撑爆。她抬起千斤重的手，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冰层下的暗流。


    推开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阳光刺眼。


    顾飞云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那宽阔挺拔的背影，此刻在林琳眼里就是一座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


    “顾总……” 林琳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音，她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转筋，“我……我是来……那个……群里的消息……”


    顾飞云的老板椅缓缓转了过来。


    林琳低着头，等待如火山喷发的怒火，或者是冰冷的审判。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想中的咆哮或者冰渣子似的训斥没有到来。


    林琳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眼皮。


    然后，她看见了让她毕生难忘，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观的一幕。


    顾飞云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肌肉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自然的方式抽动。嘴角像是被无形的线艰难地向上拉扯，试图弯成一个弧度。


    眉头微蹙，仿佛在进行一项高难度、高负荷的体力劳动。整张脸呈现出一种介乎于“牙疼”、“便秘”和“努力想表达友好但硬件实在不支持”的复杂状态。


    林琳彻底石化了，嘴巴微张，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是不是惊吓过度出现幻觉了？


    顾阎王，在……笑？


    这比看到他发怒拍桌子还要惊悚！


    就在林琳怀疑自己是不是需要拨打120急救时，顾飞云终于艰难地完成了这个“微笑”。他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字正腔圆地说，“林助理。”


    林琳一个激灵，后背瞬间挺得笔直。


    “抱歉。”顾飞云继续说，脸上那努力维持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和诡异，“关于你在群里提出的宝贵意见。”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沉沉地落在林琳脸上，带着一种她完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说得对，”顾飞云的嗓音依旧低沉，少了许多平日的冷硬，多了点生涩。


    “我这个人，是有点……毫无人性。”他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用了林琳群里的形容词，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可能确实，没人味。”


    林琳彻底懵圈，CPU直接干烧。


    这是什么新型的职场PUA？


    先抑后扬？


    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老板那张努力和蔼却效果惊悚的脸。


    “咳。”他清了清嗓子，“鉴于你昨天的表现，以及近期在工作沟通中出现的一些情绪反馈。”


    他刻意加重了“情绪反馈”几个字。


    林琳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我认为，”顾飞云继续用他那谈判桌上敲定条款的腔调说道，“很有必要建立一种新的、更深入、更稳固的合作关系，以确保未来沟通的顺畅性及确保你工作的履行度。”


    他顿了顿，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语气斩钉截铁，“所以，从今天起，除了本职工作外，负责帮助我改善你昨天在群里提到的那些问题，当然也不是压榨你，我会额外给你加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