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回信

    余祥月总是会想起她在咖啡馆遇见陈祯的那天。


    女孩子礼貌轻笑着跟店员又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


    上午十一点整,对方居然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她静静地看着卡布奇诺中的棉花糖,对方是单位同事的朋友介绍的,据说是位金牌律师,余祥月本想婉拒这场相亲,但又听闻那人的母校也是附中,便答应下来了。


    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第一次见面就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这个人有没有时间观念?对方的形象在她心中已然大打折扣,但无奈已应下同事的搭线,不能放对方鸽子,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对方放了她的鸽子?


    “你好,请问是余小姐吗?”


    正当余祥月胡思乱想之际,一抹高挑黑影闯进她的视线,男人声音稳重低沉,很有颗粒感。


    余祥月抬眸之际,很明显愣了一瞬。


    年轻男人身形修长,五官分明,骨相优越,眉眼深邃,举手投足优雅绅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及脚踝的大衣,很容易看起来没腰没腿,他穿起来却不会,反而衬出他的好身量,更显得气质非凡。


    余祥月看见他大衣肩膀处还沾着一些未化掉的雪花,还有他手上那把伞。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她收回视线。


    “嗯,挺大的。”他垂眸,拍拍肩膀上的雪,脱掉大衣,又向服务员点了一杯热咖啡:“雨川很少下这么大的雪呢。”


    “抱歉余小姐,我来晚了,工作上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路上车子还出了点事故。”他真诚地同她道歉。


    余祥月摇摇头:“没事,我也刚来不久。”


    他很轻地笑一声,尴尬气氛稍微缓解,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陈祯,祥祯的祯是专业律师。”


    “余祥月,年年有余的余,也是祥祯的祥,月亮的月。”


    “听介绍人说你也是附中毕业的?好巧,我是2020届的,你呢?”


    很快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咖啡,年轻男人低声道谢。


    “我小你一届,是21届的……”余祥月用余光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以前见过我吗?我是九班的。”陈祯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面带着很轻的笑意,看着她的脸颊。


    余祥月语气平淡,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心却好像也变成卡布奇诺中慢慢融化的棉花糖。


    “我只在学校光荣榜上看过学长的照片和名字,其他的……不太记得了。”


    ——


    雨川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室外,抢救中的红灯一直亮着。


    余祥月颤抖着双手给陈祯的父母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两位长辈焦灼难安,准备立马开车赶来。


    她几近用颤抖的语气安慰两人,并隐瞒了陈祯和胡莎的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陈祯说他忙,最后却和胡莎在一起,可是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高中的时候陈祯和胡莎学姐关系好,最近几日,陈祯每天都是半夜才到家,起初余祥月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他去浴室时无意扫到了手机屏幕上来自备注为胡莎的信息,心里渐渐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此刻,两人皆躺在手术室中抢救。


    她已无法逃避。


    “请问哪位是陈祯的家属?”


    一名护士从手术室中走来,余祥月起身走过去,她的声音发着抖,充满着不安与疲惫。


    “……你好,我就是陈祯的家属。”


    “请问你和病人的关系是?“


    “我是他爱人。”


    护士扫了她一眼,想起手术室内还有一位一起送来的女人。


    “那你认识这位叫胡莎的病人吗?”


    “不算认识。”


    “是这样的女士,两位病人伤的都很严重,需要马上做开颅手术,不知你这边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病人胡莎的家属?”护士语气急切,抢救室里面的情形刻不容缓。


    余祥月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


    “我试一下吧。”


    跨年夜的医院格外冷清,她双手颤抖几乎要跪在地上,不一会,舒婷风风火火赶来,她头发凌乱脸色微红,刚刚在聚会的酒劲儿还没过。


    “小月!这是怎么回事?”她连忙上去环抱住余祥月,片刻后她的怀中就传来余祥月的低声抽泣。


    “我怕、我害怕陈祯会死掉……”她眼眶湿润发红,眼神疲惫。


    舒婷低声哄她:“——小月,你别怕,咱们不说晦气话,相信医生、相信医生……”


    舒婷硬撑着,她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安慰余祥月才会让她好受一些,只好手忙脚乱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强作镇定,实际手也在抖。


    “里面怎么样了?”


    “不知道……护士说要做开颅手术……我宁愿他出轨,也不愿意他死。”


    “出轨?”舒婷皱眉,想起刚刚消息中余祥月提及到的胡莎。


    “小月,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祥月红着眼眶将她知道的事情说出。


    听完,舒婷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冲进手术室跟陈祯拼命。


    “这狗男人居然敢出轨,既然这么不舍得他的白月光美女学姐为什么不早说!还要骗我们家小月结婚!可恶死了!小月你不要掉眼泪了!我立马找律师朋友去草拟离婚协议书!”


    “陈祯家属——”


    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走了出来,余祥月立马上前。


    病床上,陈祯的脸色虚弱苍白没有血色,像是没有了生息一般,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整个人看上去失去往日的精气神。


    “医生,他怎样了?”


    “手术还算顺利,先在icu观察几日。”


    余祥月松了一口气,只有他活着,她才能跟他离婚,跟她的青春告别。


    医生皱眉,转头望向手术室里面:“但两个人的情况都不乐观,抓紧联系两个人的家人吧。”


    ——


    疲惫的余祥月躺在医院的冰冷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已是凌晨五点,她的手机消息已经显示九十九加,顶着昏沉的脑袋,她一条条回复,顺手跟单位领导请了个假。


    消息传的很快,几乎所有的老同学都知道陈祯出了车祸,一条条嘘寒问暖的信息将她淹没地喘不过气。


    [林郁之:我已经联系上胡莎的父母了,他们正从隔壁市赶过来。]


    [余祥月:谢谢。]


    对话框的那头“对方正在输入中……”不停闪烁着,想必他在删删改改对话框的内容。


    [林郁之:请你相信陈祯,我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余祥月睡在铁皮椅子上腰酸背痛,看到这条消息手机正好没电关了机,她这才站起身准备找护士借个充电器,一起身差点跪了下去。


    陈祯icu病房外,陈祯父母和余祥月父母匆忙赶到,双方父母脸色疲惫,看样子也惊魂未定,未休息好。


    “爸妈……”余祥月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凌乱的头发,拖着疲倦的身子来到家长面前。


    “小月,你没事吧?”余家父母上来仔细检查自家女儿,看着余祥月除了极度疲惫,其余毫发无损,这才稍微放心。


    “小月,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母眼眶通红,想必昨晚应该是哭了许久。


    “他的朋友,也就是另外一个伤者,她回国,陈祯去接她,回去的路上车子发生故障,出了事故……”余祥月刻意隐瞒了部分事实,此刻陈祯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定,她不想让他的父母过于操心,也不想让两人没了面子。


    此时icu内的仪器频频作响,一群医生和护士匆忙赶来,长辈们上前焦灼询问医生陈祯的状况。


    “大夫大夫!我是病人的母亲……我孩子……请问陈祯的病情怎么样了?”


    “病人情况危急,颅内出血,需要做第二次手术,请家属们做好心理准备。”


    余祥月听到后脑子嗡的一声,她双目无神看向再次亮起地手术中灯牌,祈祷着会有奇迹发生。


    陈母低声啜泣,几人气氛压抑。


    “怎么会这样,那孩子开车向来谨慎……实在不行我联系人转院吧。”陈父长叹气一声,他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夜之间好像头发都白了不少,仿佛老了十岁。


    漫长的三个小时里,她等了来了医生的宣判。


    “病人陈祯于1月1日5时30分死亡。”


    这一刻余祥月仿佛听到了世界在崩塌的声音。


    --


    陈祯去世后,余祥月搬回了父母家里,她和陈祯曾经的家是当初结婚时在市中心买的小平层,爸妈怕她触景生情便提议让她先回家住一段时间。


    他的葬礼很低调,只邀请了亲人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陈母情绪几乎崩溃,甚至多次住院,余祥月操持着一切。


    转眼间很快就到了农历新年,余家父母看着女儿日益消瘦,心里并不好受,但人与人之间的离别,只能依靠自愈。


    “下个周就是过年了,你去陈祯爸妈那看一看,他们就陈祯这么一个儿子,怕是受不了打击……”余母抬手给她盛了碗鸡汤,她也听闻了陈母因太过思念儿子病倒在家养病。


    余祥月有气无力应下。


    “……还有你和陈祯的房子,该收拾收拾,趁着没过年前,把他的遗物整理出来吧。”


    “好。”


    第二天,余祥月下了班,买了水果礼品送去陈家,陈父陈母几乎一夜白头,苍老了十岁,但依旧客气地招待余祥月。


    待余祥月临走之时,陈父悄悄拉住她,两个人走到陈祯曾经的房间。


    “这还有好多我儿子的遗物没有收拾,我怕他妈触景生情,你把这些带回家去吧,听亲家说你准备过几日去墓园,如果方便的话一同烧了去,麻烦你了小月。”


    陈父从陈祯的书柜里拿出一个旧式复古铁皮饼干盒,铁皮饼干盒上印着几个泰迪熊,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上的漆有些磨损脱落,但其余保存很好很新,上面也没有灰尘。


    余祥月接了过来,里面还挺沉的,应该有不少东西。


    “爸,这里面是什么?”


    “里面的东西这孩子宝贵的不得了,我们做家长的尊重孩子,也从未拆开过,你作为他的伴侣,我觉得是唯一有权力处置这物品的。”陈父长叹一口气:“你们都要办婚礼了,这孩子忽然就……”


    他止住话语:“天不早了,回去吧孩子。”


    -


    回到车上,她对着饼干盒发呆。


    陈祯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她将铁皮饼干盒打开,里面是保存完好有些泛黄的纸张。


    有满分卷子、有证书、有毕业照片、校徽……


    总之就是陈祯青春的小写。


    随意翻着,她翻到了陈祯的成绩条,数学年级第一,语文年级第三,英语年级第一……诸如此类的成绩条数不胜数。


    真够自恋。


    里面全是陈祯的高中回忆,翻着翻着,她眼眶湿润,想起了曾经的回忆,他的青春里没有她,应该只有胡莎。


    “哗——”


    铁皮饼干盒被她打翻,里面的东西全洒在车上,她连忙去收拾整理,指尖碰触到了淡黄色的信封。


    小清新的淡黄色,是当时流行的信封款式,左下角还印着一片小雏菊。


    直觉告诉余祥月,这是一封情书。


    她想要打开信封,但是想了想,大概率是别人写给他的,年少时的陈祯很受欢迎,情书对于他而言犹如家常便饭,但能留存到现在的情书,恐怕只能是那个学姐写的了,年少时不少人都认定成绩优异,长相优越的陈祯会和漂亮优秀的胡莎学姐在一起,但现在陈祯已死,而胡莎还躺在病床上成为生死未卜,她的手顿了一下,想对少年时的陈祯保持尊重。


    可她却在信封上看到了陈祯的字迹。


    “给高二十五班余祥月同学。”


    她颤抖着手打开那封信。


    信上写到——


    “如果这封情书有一天真的可以送到你手里,请务必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