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苏司南之后，言诺失眠了半个多月。偶尔睡着，也并不安稳，太多不愿记起的场景都会在梦中反复出现，她只能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上线参加公司的早会。


    虽然放弃了科研道路，毕竟是在校学生，她仍然常驻北川市，公司在上清，她大概两周飞过去一次。公司规模并不大，五十多人，是近期发展势头最盛的MCN机构。赶上了这一波自媒体的热潮，赚的盆满钵满。言诺作为这家公司的合伙人之一，自然是做出了巨大贡献，公司目前流量最高的IP只小萌就由她一手打造。她的数据分析能力极强并且对于热点话题的敏感度高，这两点足以让她在自媒体行业立于不败之地。公司的创始人梁闪天天打趣，她一个应用数学专业的高材生，来这个行业降维打击搞数据，把其他公司运维的人逼到要跳楼。


    今天的会议只有几个高层参加，主要讨论公司几个月前获得的一笔大额投资。谈判耗时半年之久，过程惊心动魄。这笔投资来自一个一线视频平台，流量大，有可观的广告资源，平台的自制剧也做的风生水起，这些都是目前公司发展迫切需要的。另外平台也答应，达成合作后，公司内部资质好的KOL也可以尝试参演一些自制剧。如果取得理想效果，当然会被平台力捧。这不仅对公司，对公司已经签约的创作者都是重大利好。


    但平台的投资条件苛刻，要求的投资回报率相当之高，即使这样，几乎所有头部的MCN机构都跃跃欲试。梁闪和言诺几乎不眠不休，把手上的策划案精雕细琢，用一个个绝佳创意把公司包装成了一支绝无代餐的狗尾巴草。这支狗尾巴草，靠着自己的独特性，在连续几轮的谈判中杀出重围，走到了最后，与平台达成初步合作意向。


    当晚就有一个例行的酒会，提前庆祝双方合作成功。言诺拿起风衣就想溜，被梁闪眼疾手快的捉住，“嘿！今晚不行，高材生的招牌一会儿大有用处。”梁闪紧紧拉住言诺的手继续说，“言诺，你今晚真的得参加。我们是用什么赢的？清新独特有格调，这样来看你是公司的最佳代言人。”


    言诺被梁闪拉着，见了好几波人，喝了数不清多少杯酒，就在她以为酒会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又听说平台方一个副总到了。言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拉到这个副总面前。


    “王总，您好！我是梁闪，一禾的创始人。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言诺，她明年大学毕业，北川的高材生。”


    这位王总确实在与梁闪握手，但注意力一直放在言诺身上，精明的小眼睛已经把她从上到下扫过一边。“久闻梁小姐大名，一禾的发展势头非常好，达成合作之后，我相信很快会在业内独领风骚。只是……这位言小姐确实面生，什么时候加入一禾的？”


    梁闪心里大呼不好，今晚来了色狼。言诺美丽高挑，气质清冷，又是名牌大学生，确实会是圈内大佬中意的类型。“她是两年前加入的，也是朋友推荐，平时常驻北川，因为学业比较忙，还有就是要陪男朋友。”梁闪头脑转的飞快，一句话，佯装不经意，放出了两个烟雾弹，朋友推荐和男朋友。在北川的男朋友，能直接把还没毕业的女朋友安排进公司做合伙人，希望能暂时唬住眼前的色狼。


    “哦……”这一个音节恨不能拖了三拍，言诺被色狼油腻的差点吐出来。


    王总旁边站着的总监是极有眼色的，他看着王总的兴趣不降反升，开始了助攻：“言小姐的能力确实是有目共睹的。但再有能力，也得有伯乐赏识。今晚伯乐在场，言小姐得敬一杯酒吧。”


    言诺虽然有了醉意，但也明白这次合作对公司的意义非凡，她极力压制胃里翻涌的恶心，微笑着端起酒杯走向前，“感谢王总赏识，这一杯我敬您，希望我们的合作一切顺利。”


    下一秒，王总肥厚油腻的手掌就直接握住言诺端着酒杯的手。在言诺的理智做出反应之前，她已经狠狠摔开那只脏手，酒也尽数泼在了那张五官都挤在一起的脸上，然后扬长而去。出了酒店大门，新鲜的空气才唤回她的理智。她等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厅，给梁闪发信息询问如何善后。


    不到二十分钟，梁闪就出来了，说没给善后的机会，色狼脸色铁青的走了，酒会也散了。


    第二天言诺刚到公司，平台方面就发来了取消合作意向的通知。言诺大惊失色，急忙给梁闪打电话，“他们竟然直接取消合作了。”


    梁闪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太过吃惊。“我昨晚回来之后就找朋友查了一下那个色狼，在北川和上清这边都有很深的背景，所以他在平台很有话语权。不和我们合作，其他几家也是任他们挑。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优势并不十分明显，有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言诺非常自责。


    “已经被他盯上，即使能稳住当前的合作也是后患无穷，难不成之后还真得卖身？”


    听到梁闪的调侃，言诺才真的把心放下来。这就是当初言诺加入一禾的原因，她看中的是梁闪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也有底线。两个人很快收起情绪，达成必须继续找投资的共识。


    接到苏铭远电话的时候，言诺已经在公司熬了三个通宵。两个人在同一所大学，言诺学理，苏铭远学医，平时的活动范围没有交集，但偶尔会在食堂约个饭。


    “公司出了点事情，我最近半个月都在上清。”犹豫之前的经历，言诺会无意识的从自己的输出中减少信息量，非必要不提及。所以如果对方不是苏铭远，她根本不会说前半句。


    “情况严重吗？”


    “之前谈好的投资飞了，因为我搞砸了。”言诺叹了口气。


    “搞砸了多少钱，你不都能赚回来。”这样由内而外的阳光爽朗是苏铭远特有的，言诺强求不来的。但她何其有幸，在人生的至暗时刻，都有苏铭远这样的能量围绕在身边。纵然窗外夜色将至，华灯初上，言诺却开始觉得她能突出重围，迎接黎明。


    “如果只是钱，那确实是这样，但还有资源。现在是同类型公司资源升级、扩大发展的时期，不进则退，弱肉强食。”


    “你当年的生物如果像现在这么好，估计会是省状元吧。”玩笑过后，苏铭远正经的说：“我表哥最近调任回国了，在一家投资公司，我可以帮你联系。”


    “现在应该还可以，如果之后需要，我会告诉你。”言诺觉得现在确实还没有山穷水尽，虽然他们是多年挚友，但她不希望自己总是那个需要帮助的角色。


    事情在一周之后出现了巨大转机。一大早的会议室，言诺和梁闪看着桌上三分来自不同公司的投资协议，面面相觑。第三份是刚刚传真过来的，来自之前的平台方，梁闪快速扫了一眼协议内容，和之前谈好的一模一样，她的电话随之响起。


    只见她人如其名，闪电般换上了职业语气，与对面谈笑风生，三五分钟后友好客气的结束。电话果然来自平台方的王总，说是误会一场，大家都是朋友，非常期待之后和一禾的合作。而前面的两份协议，原本是言诺和梁闪今天讨论的重点。


    一份来自之前谈过多次的投资人，这一周把投资细节重新磨了一下。另一份就是来自苏铭远表哥就职的投资公司，言诺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了电话，对方公司正在布局娱乐文化产业赛道，对于一禾的发展十分看好。这一周时间，双方都迅速推进，很快敲定了投资细节。这两份协议的优缺点十分明显，第一份投资金额一般，没有其他资源，但条款并不严苛，能够纯粹用资金解决一禾眼下发展的困局。而第二份投资额稍高，条款相当严苛，带有一些其他小平台的流量资源，从长远来看对一禾发展有助益，可一旦达不到投资回报，一禾会损失惨重。


    现在峰回路转的第三份，对比前两份，切实解决了一禾发展的需求。梁闪迅速决定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平台方改变心意的原因，如果不是王总布局的天坑，那签约平台是毋庸置疑的。


    言诺晚上就接到了梁闪的电话。


    “是因为苏司南的推广曲。最近平台投资的电影要上映，前两天才谈好推广曲是苏司南的工作室制作。据说那边唯一的要求是平台继续推进和一禾的合作。现在王总傻到以为你背后真的有大佬，能请动苏司南。但我以八卦为生自然知道，这个大佬就是苏司南自己对吗？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言诺四两拨千斤，然后快速转移了话题：“既然可以按照原计划签约，那我明天回北川了，再不回去要被学校开了。”


    言诺登上回程的飞机，却还在梳理自己纷乱如麻的思绪，从昨天晚上开始。当平台要重新投资的时候，她有飘忽的预感这可能又与苏司南有关，但她不敢放任自己去想。最后证实的时候，就像上次一样，她好不容易维持的没有他的正常生活又被打破，她不得已开始思考苏司南对于自己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能明显感觉到，在这个过程中，未知数越来越多，她距离解开结果越来越远，而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飞机降落在北川时，言诺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不喜欢，那她可以走得更远一点，这几年赚的钱足够她去天涯海角。毕业之后就去美国继续读书，正好弥补她缺失的这两年校园生活。


    言诺很快决定了申请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主要是因为兴趣。她在一禾工作的这两年，做了大量的数据分析。她开始只负责提供计算思路，公司里有计算机系的毕业生来写程序，跑数据。看过几次之后，她开始自己动手写程序，渐渐越来越熟练，写得也逐渐上头。后来兴趣驱使，她开始学习相关知识，这比商业世界有意思的多。


    苏铭远知道言诺决定毕业赴美的时候，她已经通过了语言考试，并且提交了所有的申请资料。苏铭远非常开心，“我们院长一直想推荐我去美国读博，本来还在犹豫，这下好了，咱们美国见吧。”


    “你和叔叔阿姨商量了吗？”言诺有些拿不准苏铭远是真的想去美国深造，还是因为自己？但又不想一遍遍和他聊起这个话题，好像朋友都没法做。


    “他俩巴不得我快去，然后回来光宗耀祖。”


    言诺从十一月初就陆续收到offer，虽然没有确定去哪个学校，但她还是告诉了梁闪毕业之后的打算，承诺会一直工作到明年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