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辱我南夏人在先，我自然要据理力争。怎么，侯爷竟连这种话都听不得吗？”


    沈轻尘神情一凛：“公主殿下可别忘了，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是出于谁的施舍？你口中的尸山血海，究竟是我大齐违逆天道，屠尽生灵，还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太过无能，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


    这一片刻的对视里，南笙就知道自己已然落尽下风。


    南夏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既然谁受害便是谁的罪过，那侯爷方才又何来的抱怨？被人骗了，不也是你自己活该！”


    “你·······”


    两人正在对峙，谁料下一瞬，一道寒光闪过，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从暗中扑过来，剑尖划过沈轻尘握住南笙的手，映出一道血痕。


    “休想······休想伤了殿下······”他眼底乌黑，神色憔悴，才一动作，伤口的血便已染湿了肩膀，只能用手里的剑，艰难支撑着身子不去倒下。


    “江洛······”


    南笙的手刚扶住他，江洛却再一次倒在了她的怀里。


    “快来人，花楹！”南笙唤了好一会儿，并不见有旁人进门，回头一看，才知是沈轻尘不允。


    “沈轻尘，你做什么？江洛支撑不住了，你这样拖着他，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沈轻尘心底莫名攒着一团火，似是被她刚才那些话激的，但又好像不全是这些，总之他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半死不活的人问她：“江南笙，你搞清楚，我若想杀他，能把自己的床都让出来给他一个下人用吗，明明是他提着剑要杀我，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南笙心下一凉，去翻看江洛的眼睛，瞬时毛骨悚然。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恰好此时邱香正端着餐盘进来，南笙像是终于抓住一根稻草，颤抖着声音拉住她：“帮我去找花楹，叫她拿丹药来，快！”


    “不准去！”


    沈轻尘还是嘴硬。


    “沈轻尘！江洛曾救过你的命。”


    邱香知道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正要转身，怎料沈轻尘又怒喝一声：“我说了不准去，你听不懂吗？”


    “侯爷。”邱香满脸通红，可是看见南笙那一脸焦灼的样子，不由得劝了句：“侯爷，有什么事还是先把人救活再说吧，人死灯灭，到时候再想问话也就问不出来了。”


    沈轻尘与南笙双双望向她。


    沈轻尘一脸冰寒，甩开衣袖转过身去，邱香这才照南笙所说，急奔向听竹阁。


    南笙看着地上的人，生怕他会死在这里，轻摇着他的肩膀：“江洛，你快醒醒。”


    眼见着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南笙跌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都说了别叫你跟来，你怎么那么傻······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忽然，一双大手一把将她拖起，又将她的手一点点从江洛手上掰开。


    “沈轻尘，你做什么？”


    容不得她的恐惧再蔓延，沈轻尘蹲下身来，探了探江洛的脉搏，随后一把将其抱起，送回里面。


    他其实也没那么好心，只是看不惯某人对着一个下人‘矫揉造作’的样子而已。


    因着两人只顾着吵架，来点灯的丫鬟们又都停在外间，内里的光线过于昏暗，南笙只看见他的影子消失在了黑暗中，有些寥落，又那么神秘莫测。


    她拿起案上唯一的烛灯跟上去，才刚点起第一根蜡烛，一只手从后握住她手里的烛灯。南笙猝不及防回头一望，正对上那双清冷的目。


    “哭什么？”


    他极为自然地用另一只手帮她携去泪痕：“人不是还没死么。”


    他如此反复无常，到底存的什么心？


    南笙躲远几步，声音已是娇滴滴的：“沈侯爷，方才是我一时心急，我······”


    江洛已经这样了，宗无咎的事还未落地，以沈轻尘对宗无咎的态度，当务之急，唯有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果然，男人都喜欢这套。


    见她红着眼，沈轻尘放下刚才的怒意，低声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方才已经喂了他药丸，他不会死。”


    南笙怯怯地侧过身，小心问他：“侯爷这是不生气了？”


    “生气，生气有什么用。殿下不是向来乐善好施么，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南笙又退一步：“恐怕侯爷还是高看我了，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面对该杀的人，我也是下得去手的，侯爷不是才亲眼见过吗？”


    忽而，他走近了些，轻俯下身幽幽望着她：“日后若真有什么人非杀不可，我倒是不介意殿下再借我的手。”


    “嗯？”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要不是殿下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也不会知道宗无咎还活着，且殿下与我已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你替我照看家宅，我为你杀几个人，很公平。”


    南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个人总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叫人瞠目结舌的话。


    沈轻尘：“像我这种人，这辈子杀的人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就算再添上几笔孽债，也算不得什么。殿下金尊玉贵，这双手尚且圣洁白净，若是沾染上恶臭污秽的鲜血，岂不是太可惜了。”


    原来他杀岳霖，是这个意思······


    可是······


    花楹带着丹药跑进来，身后跟着邱香跟大成，打断了两人。


    一直等到夜半，江洛终于转醒，南笙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等他重新睡着，才打算回听竹阁去，临到门口，邱香正好做了新的糕点进来。


    “今日多亏你，只是，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轻尘要问江洛什么？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沈轻尘又为何会乖乖听她一个下人的话，改了主意。


    “殿下有所不知，侯爷这几日正为什么事着急，昨日还跟大成兄弟商量，说要查一查这江洛，奴婢今日也是斗胆进言，所幸侯爷念着殿下，这才点了头。”


    这姑娘如此会说话，也难怪沈轻尘只愿叫她一个人靠近。


    “你对我如此坦诚，可曾想过侯爷是否会介意？”


    “奴婢瞧着侯爷对殿下情根深种，自是不会介意的。”


    看来也是个曲意逢迎的家伙，否则如何说得出情根深种这种话。


    拐过长廊，前往听竹阁，可才走到一半，突然听到沈轻尘说了句什么：“姓江的欺人太甚······”之类的话，南笙便怎么都挪不动步了。


    透过雕花窗阁，偏殿里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泱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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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何以让此等奸佞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河口决堤，多少无辜百姓没了庄园房舍，他竟为一己之私，丧心病狂至此，如今有了这个，我看谁还敢说是我齐人容不下他？”


    岷江决堤一事，早有消息传来，春季雨水多，逢至桃花期，偶遇江水泛滥，必然涉及两岸百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可沈轻尘这语气分明是说这天灾背后另有文章。


    前世这时候······好像也没听说过什么·······


    江湛应该能应付的来吧。


    浓重的夜在无声中蔓延，本该寂静的听竹阁，今日却格外吵闹，南笙不由得放快步伐，才到院门口，好几个家丁从内涌出来，花楹跟在后头。


    “你忙什么呢，一整日都不见你。”


    花楹这才告罪：“奴婢知错，殿下进去就知道了。”


    推开门，烟罗满室。


    窗前柱侧，皆已挂满宫中才有的霞影纱帐，原本空空荡荡的屋顶，多了一张双臂长的吊扇，此刻正在空中缓缓摆动，吊扇末端的绳索正握在柱下的丫鬟手里，清风吹动轻纱，拂动着南笙的衣角。


    “他的意思？”


    花楹笑着：“是。”


    除了这些，南笙就寝的床榻对面，还多了一张罗汉床，上头已铺好枕席，布置得极为妥帖。


    “倒是不委屈自己。”


    花楹少见地替沈轻尘说了句：“侯爷的腿时好时坏，身上前前后后又添了不少新伤，昨日殿下睡后不久，侯爷便坐在厅上，看了一夜的册子，想是伤口太疼，睡都睡不安稳。”


    “他跟你说什么了？”


    花楹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南笙轻笑。


    为了不让她坏事，他也算是用了心了，收买人心的手段，也还说得过去。


    深夜，迷迷糊糊间，南笙被一阵噩梦惊醒。


    梦里被雨水浸湿的那张脸，是江湛，被鲜血染尽衣袍的，亦是江湛，可刺进他胸口的匕首，却真真切切，握在她的手里。


    何以会做这样的梦？


    忽然，黑暗深处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闷哼声，转过头，纱帐外的罗汉床后，微弱的烛光前，有人背过身双肩轻颤着，呼吸声极重。


    她双脚刚沾地，沈轻尘就警觉地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


    “别过来。”他忍得很是辛苦，声音都不一样了，南笙想起花楹的话，没法儿坐视不管，可绕到他身侧的瞬间，她还是吓了好一大跳。


    “回去，别过来。”沈轻尘顾不得大咧咧敞开的伤口，将面前的血红纱布往身后藏，又要将面前染红的盆中水拿到别处去。


    南笙仗义地上前紧握住他的手，眼神落在猩红的血水上，觉得触目惊心，将那盆往暗处挪了挪：“为何不叫丫鬟来伺候，叫我帮忙我也未尝不会答应，都疼成这样了，还要忙到何时去。”


    沈轻尘下意识要捂紧衣服，怎料南笙却抓着他的衣领不放：“沈侯爷，你就别客气了，你受如此重伤，我也有几分功劳，就当是我还你一份恩情，来，让我看看。”


    “不可。”沈轻尘很坚决。


    “为何不可？”


    “我怕殿下会受不了。”


    “小看我了不是，我又不是没见过伤。”


    南笙说着用力一拉，当即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