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古术

作品:《轮回术士

    林昭然感知到那颗充盈真元的弹珠破空而来,身形却纹丝未动。


    他辨不清那物事是袭向左侧还是右侧,却笃定绝非直取眉心——但凡瞄准额间的攻击,他素来分毫不差。


    虽说不清为何在无法精确定位时反倒有此等把握,但这份直觉总令他暗自庆幸。


    只恨不能将此等玄妙感应推及整个修习。


    弹珠擦身而过的刹那,少年仍在竭力分辨方位。


    「左侧」他试探道。


    「错」赵虚明语带倦意,「再来」


    又一颗弹珠挟风而至。


    此番依旧未袭向眉心——自打这老头发觉昭然能精准预判额前攻击后,便再不肯白送便宜。


    「右侧」


    「错」冷斥如刀斩落,「继续」


    蒙眼布后,少年眉头紧锁。


    是错觉么?怎的愈练愈不堪。


    初时还能猜对过半,如今却接连失误。


    纵是闭目乱指,也该蒙对一二才是。


    左右不过两择其一!


    正因如此,当赵虚明再度掷出弹珠时,林昭然猛然扯下蒙眼布要看个究竟。


    那枚弹珠正从他头顶飞掠而过。


    好个老匹夫!


    「老夫可没许你摘下蒙眼布。」赵虚明语气平淡,仿佛方才作弊行径未被抓个正着。


    「这是作弊!」林昭然全然不顾对方训斥,愤然抗辩,「既连自家定下的规矩都不守,叫我如何猜得中!」


    「林公子,修习之道不在猜,而在感。」赵虚明毫无愧色道。


    「弟子确在感应。」林昭然咬牙迸出几字。


    「若真个在感应,早该察觉蹊跷,何须解布窥探?」赵虚明拂袖道,「莫再耽搁,系上蒙眼布继续。」


    少年心中暗骂,却仍依言而行。


    虽不甘愿,却不得不承认这严师话中确有几分道理。


    先前判断弹珠方位时,自己多半是凭着模糊直觉妄加猜测,而非真切感知其轨迹。


    可要凭那微薄真元波动追踪疾飞之物——据典籍所载,这分明是需数载苦功方能掌握的高深技艺!


    区区初境术士便要修成此道,实属强人所难。


    转念一想,这倒符合赵虚明一贯作风。


    至少,不必再忧心脑门遭殃了。


    余下的修习一如往常,枯燥乏味至极。


    说来这光阴回溯中,又有何事不令人厌倦?


    困在这时光轮回已逾一载,便是装模作样听讲也渐觉力不从心。


    他几欲效法张明远那般逍遥数度轮回,终是作罢。


    一则既欲勘破此局,岂可虚掷光阴;二则不愿惹人注目。


    那人与张明远交锋未久,更遑论暗处或存第三方窥伺。


    若骤然荒废课业,未免与素日行止大相径庭,必招致诸多猜疑。


    如今带着琪琪翘了近四分之一课业,已是险着,好在尚能自圆其说。


    倘若此计不成,为保神智清明,只怕终要撕下这层伪装——不过此乃后话,眼下尚有更要紧的难题亟待解决。


    辞别赵虚明,他径往藏书楼向吕冬莲复命。


    平日逢五便懒于当值,盖因那严师最易败人兴致,今日却觉神清气爽。


    想来是渐渐习惯了那老匹夫的刁钻手段。


    「林昭然!」吕冬莲远远招呼,「来得正好!新到了一批典籍,偏生安慧心早归了。」


    「嗯。」他略一迟疑,原要问是何货物,转念便觉此问多余——既是藏书楼,自然是书册。「要我如何处置?」


    「只需开箱分门别类便是。」吕冬莲指了指那堆如小山般的木箱,「待我细查后再作处置。」


    「你竟不知如何处置?」林昭然愕然,「那为何要购置这些?」


    「非我所购。」吕冬莲摇头道:


    「是有人将私藏典籍捐予学阁。这等事时有发生——或是遗赠,或是后人无用亦难转卖。


    这些陈年旧卷多半只能充作古玩,有时连古玩都算不上。说实话,这批书大半都要废弃。」


    「哦?」昭然随手启开一箱,取出一册,封面注明是二十年前刊印。


    「倒是稀奇。分明记得你说过,藏书人当兼收并蓄,岂可妄断优劣。」


    「闭嘴!」吕冬莲作势要打,被他闪身避开,「此乃理想,非铁律。藏书楼再大也有尽时。何况这些多半是重复的旧籍。少耍嘴皮子,干活!」


    林昭然遂埋头理书。


    吕冬莲递来一册厚重的常见书目辑录,命他将重复者剔出。


    若真要逐页比对,那蝇头小字怕是要看得人眼冒金星。


    好在这些典籍另有玄机——上回轮回中向安慧心学得的「寻书术」,正可列了词目,再以占卜之法与目标书册相连。


    彼时还道此术鸡肋,此刻方悟正是为此等场合所创。


    而那密排细字的参考书,想必也是专为此术特制。


    两个时辰匆匆而过,二十张墨迹未干的清单已整齐码放。


    林昭然刚将重复典籍尽数剔出,正翻阅箱中偶得的一册术法古籍时,吕冬莲终于不知从何处踱了回来。


    想是交代完差事后便溜去躲闲了。


    见他进展神速,这位执事大人先是面露讶色,继而竟显出几分怅然若失。


    「无趣!」她夸张地长叹一声,「原想等你对着一屋子书册抓耳挠腮两个时辰,再教你那妙法,看你目瞪口呆的模样定是妙极。」


    昭然只是挑了挑眉,并不接话。


    吕冬莲倒显出几分稚气,冲他吐了吐舌头,活似个垂髫孩童,目光却落在他手中书册上。


    「寻着宝了?」她问。


    「不过尔尔。」昭然啪地合上书册——其中确实无甚稀奇,「本指望能撞见记载上古秘术的典籍,看来是痴心妄想。」


    吕冬莲嗤笑道:


    「纵使真教你寻得,也是徒劳。


    话本传奇里那些都是骗人的,古法十之八九不及当今术式精妙。


    那些失传的术法,要么所需天材地宝早已绝迹,要么施术条件不复存在。


    譬如赤焰山术法离了那座休眠两百年的火山便无从施展;


    更有甚者,诸如双修邪术之流,放在如今可是要遭天下修士共诛之的。」


    林昭然闻言一怔:「竟是这样?倒叫人失望。」


    「可不是。」吕冬莲颔首道:


    「即便能施展的古术,也多是冗长呆板。


    上古修士不似今人这般精微操控真元,便以繁复咒诀弥补。


    单是变色之术就有百余种,却不过是所变之色不同罢了。


    如今术法讲究化繁为简,皆因修士根基扎实,能以精妙操控补术式之粗疏。」


    「故而古术在正统修士眼中,多半已成鸡肋。」林昭然恍然。


    他早知史册多有粉饰——譬如将北漠荒芜(他拒不称其为「大劫」,仿佛此事与紫墟族人毫无干系)与迁徙新瑞之事写得冠冕堂皇。


    却不知这些紫墟先人非但目光短浅,术法造诣竟也如此粗陋。


    「要想通过初境鉴文,非得精通现代术法不可。


    说来我一直不解,为何许多简易术法都被归入初境?


    原以为是学阁有意设槛,如今看来,怕是当年评定之时,这些术法并不如今日这般容易施展。」


    「此为其一,」吕冬莲道:


    「更须考量创术者的心思。能著录为初境术法,可比不入流的零境术法体面多了。


    故而那些创术者宁可把术式往高处评,学阁也睁只眼闭只眼——恰如你所揣测的那般。」


    她忽然压低声音:


    「若有心人真要较真,倒也能让学阁将那些术法重新降等。


    只是这般一来,难免要得罪那些创术的世家大族。


    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说,还得时时防着他们暗中使绊子翻案。」


    林昭然默然咀嚼着这番话。


    莫说在这时光回溯之中,便是回到现世,他也决计不愿卷入这等宗门纷争。


    父母往日那些絮絮叨叨的训诫虽令人厌烦,倒有一点说得极是。


    他林昭然天生就不是玩弄权术的料。


    虽说二老本意绝非如此,可这与他何干?


    不过这些门道,知晓总比不知强。


    改日定要再从吕执事口中多套些秘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