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月余的国师府大门总算开了。


    陆长青从中缓步走出。


    他身后庭院中的青竹依旧，似乎连叶片上的露珠都未曾滚动分毫。


    陆长青甫一现身，一个早已等候在外的身影便猛然抬头，眼中的光芒瞬间点燃。


    “师傅！”


    燕赤霞快步上前，对着陆长青深深一揖。


    一百多年的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


    当年的俊朗小生，如今已是两鬓微霜，眼神中沉淀着岁月与杀伐带来的沧桑。


    可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执拗与赤诚，却分毫未改。


    他的修为，已至紫府境圆满。


    这等进境，放在凡间任何宗门，都是足以增长底蕴的天才。


    陆长青打量着他，点了点头，目光却在他那紧握的双拳和眼底压抑不住的一丝愤懑上停留了一瞬。


    “师傅，您可得为我做主！”


    燕赤霞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声音中满是委屈。


    “百年前，小倩她……寿元耗尽，轮回去了。我求灵隐子前辈出手，助我寻她转世之身，我二人……我二人还可再续前缘。可他，他竟是硬邦邦地拒绝了！”


    他越说越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他说什么天道轮回，自有定数，不容干涉！这算什么道理！”


    陆长青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当然清楚灵隐子为何拒绝。


    那个聂小倩，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凡人魂魄，她的根脚深着呢，哪里需要旁人插手她的轮回之事。


    灵隐子可不想沾染这份因果。


    “缘分之事，强求不得。”


    陆长青抬手，拍了拍燕赤霞的肩膀，一股温和的仙力渡入，平复着他激荡的心绪。


    “若真有缘，忘川河畔，亦能重逢。”


    “你若实在放不下，便多去那忘川边上转转，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话说的玄之又玄，燕赤霞听得一怔，细细品味，却又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他胸中的愤懑，不知不觉间竟消散了大半。


    “多谢师傅指点。”


    他再次躬身行礼。


    “起来吧。”陆长青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你的修行，又是如何打算的？”


    “我一直谨记师傅当年的教诲！”


    燕赤霞立刻挺直了腰杆，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弟子未曾开府立庙，更不曾引天地法则入体羽化，只是一心一意，修行您传下的《戮灵剑诀》，淬炼这一口剑气。”


    他虽只是紫府境，但那身凌厉无匹的剑意，却早已超越了境界的束缚。


    全力出手之下，寻常羽化境修士，根本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陆长青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


    “你做的很好。”


    “此方天地的灵根修行之路，于众生而言，已是绝路。”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在燕赤霞心头。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当然明白，没有灵根，便意味着仙道无望，自己当初修行，也只是为了有能力杀尽天下不平事。


    “不过，路不止一条。”


    陆长青伸出两根手指。


    “我给你两个选择。”


    燕赤霞的呼吸瞬间屏住，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其一，封神榜上，可有你一席之地。待你寿终，真灵入榜，敕封神位。自此享大景人间香火，神体不朽，与国同休。但你要想清楚，从那一刻起，你便不再只是燕赤霞，而是受神职束缚，再无自由可言。”


    燕赤霞的心神剧震。


    成为神祇，永生不死，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其二，”陆长青的声音不带波澜，继续说道，“试着修行我这门《幽冥录》。”


    他屈指一弹，一点幽光没入燕赤霞的眉心。


    “以身殉道，六死成仙。”


    “若不成功，就如灵隐子那般寻个地府神职继承，刚好灵隐子又发现一个残缺地府神职。”


    “与你颇为相合。”


    “你不必急着回答。”陆长青收回手，“跟在我身边，看完了这人间仙宗的覆灭，再做决定不迟。”


    燕赤霞心头一热，重重点头。


    “弟子明白！”


    “走吧，先去见见女帝。”


    陆长青说罢，大袖一挥，两人身影瞬间从国师府中消失。


    ……


    观星台上。


    姬明月早已等候多时。


    如今卢生还未复苏，钦天监一应事务也是她在管理。


    她看起来比一月前神色好了不少，那双凤眸中的星光，愈发沉凝、锐利。


    整个大景皇朝，正在她的意志下，高速运转。


    见到陆长青与燕赤霞的身影出现，她立刻迎了上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


    “国师，这是您要的东西。”


    姬明月递上一枚紫金色的玉简。


    “大景境内，所有探明的，尚在苟延残喘的仙宗道统，其山门位置、护山大阵、老祖神像，尽在其中。”


    陆长青接过玉简，神识一扫，便已了然于胸。


    他反手一挥。


    嗡——


    刹那间，天穹之上，风云变色。


    三千尊身披金银墨玉甲胄的道兵，凭空浮现，如一片沉默的死亡星河，遮蔽了神都的天光。


    那股由诛仙剑意与诡神煞气交织而成的冰冷杀机，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观星台周围，所有当值的禁军、内侍，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失去了。


    姬明月那双倒映星辰的凤眸，骤然收缩。


    她死死地盯着那片道兵组成的军阵，感受着那每一尊道兵体内蕴含的、足以轻易撕碎羽化境修士的恐怖力量，呼吸都为之停滞。


    仅仅一个月，竟就了这样一支足以横扫人间仙宗的……恐怖大军。


    “这些，交给你。”


    陆长青的声音，将她从震撼中拉回。


    他指尖射出一道流光，没入另一枚空白玉简中，递给姬明月。


    “此乃驱使道兵的书符制箓之法，分发下去，可解各州府县燃眉之急。”


    “朕……代大景亿万子民，谢国师！”


    姬明月郑重接过，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陆长青一招手，天空中那片道兵大军之中，分出一百尊，没入他的袖中。


    “贫道留一百尊，清扫仙宗时用。”


    他淡淡说了一句，随后看向身旁的燕赤霞。


    “徒儿，我们走罢。”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燕赤霞，化作一道青虹，冲天而起，径直朝着玉简上标记的、最近的一处仙宗山门方向，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