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们没得文化，不晓得领工钱还要说谢谢，这哈晓得喽，下回肯定跟老板说谢谢。


    老板，啥时候发工钱喔？马上就要开学了，家头娃儿还等着我寄钱回去交学费咧。”


    李大勇黑着脸：“下个月，再问，下下个月。”


    这些人，上个月底才发的工钱，一个月不到又催。


    他肯定是对他们太好了，一个两个的狂的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不催了不催了，下个月就下个月，嘿嘿。”


    李大勇懒得跟这群老油条扯，这些人越扯越来劲儿，还是刚来的小年轻老实好糊弄。


    被骂成猪头也不说什么，乖乖干活，舍得出力，不偷奸耍滑，让他怎么干就怎么干。


    比老油条省心多了。


    得弄些新鲜血液进来才行。


    叶明来了二十二天，只有今天没被骂。


    本想把今日份的骂给叶明补上，让他有个终身难忘的经历，最终李大勇还是决定善良一点，放过叶明算了。


    他儿子如果考上大学他都想给祖宗们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废物总算有出息了。


    若是像叶明一样主动出来干活，他可以吃素一年。


    叶明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是以前的事，这阵子他观察下来，小伙子蛮好的，有前途。


    李大勇的手按在叶明肩上，和颜悦色地说：“以后来鹏城还想在工地上干活，李叔欢迎你。”


    叶明做好了拿不到工钱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分不少的拿到了。


    这让他有种出门踩了狗屎，走了狗屎运的感觉。


    拿到工钱后又做好了被李老板狂喷一顿的心理建设，哪知，李老板不仅没骂他，还对他很和气。


    叶明来的时间不长，可从小到大挨过的骂加起来都没这阵子李老板赐予的多。


    他从没见过李老板笑，随时都是那副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钱的样子。


    还以为李老板不会笑了呢，打心里怵小嘴跟淬了毒似的老板。


    现在看他对自己笑的这么和蔼，总感觉是只狐狸在对着自己笑。


    叶明既受宠若惊的同时，后脊梁也凉飕飕的。


    好在，他不用再在李老板手底下讨生活。


    总算解脱了。


    叶明呵呵干笑：“好的，这阵子麻烦李叔了，祝李叔大吉大利，财源广进。”


    回想这数着时间过的艰苦日子，叶明心肝直颤。


    不来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工地上干活。


    累不动。


    比起体力劳动，他更喜欢脑力劳动。


    李老板笑出八颗牙，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越来越会说话了，叔就喜欢你这种上进，说话又好听的青年。


    天快黑了，早点回去吧，扒手多，路上多注意着点。”


    叶明点点头：“嗯，谢谢李叔。”


    李老板说话不好听，其实仔细想想，骂他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叶明怕他却不讨厌他。


    杜绍强再次提醒：“叶明，钱别放布兜里，这边抢劫的飞车党多，运气不好被抢了可千万别去追。”


    在鹏城，没被偷被抢，都不好意思说来鹏城混过。


    “知道了绍强哥。”


    来鹏城快一个月，除了刚来的三天，其余时间都待在工地，叶明没见识过九十年代鹏城的混乱，但从工友们口中听到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叶明也怕。


    他把钱放到内裤上缝的布袋里。


    除非把整个人都抢走，扒了底裤，不然别想从他手里拿到一分钱。


    再说，他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不可能遇到那种事。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杜绍强主动说。


    总觉得让叶明一个回去不放心。


    虽说他只比叶明大两三岁，可比起老实的叶明，他是个老江湖。


    “不麻烦了，大家都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我自己能行。


    等我下次来鹏城再跟大家好好聊聊。”


    告别众人，叶明拎着布袋走出住了二十天的工地。


    李老板满脸嫌弃的扫视一圈：“你们跟叶明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二十年后再见，差距更大。”


    叶明跟在扬所有人都不同，不用养家，不用为了钱财发愁，毕业后多半是坐办公室。


    纵使现在叶烽没给他多少钱，起码是不缺他吃穿。


    聪明能吃苦、能受气，只要不是霉运附体，小伙子前途可期。


    而在扬的一群大老爷们儿，除了杜绍强有追求，有上进心，其他人只考虑当下。


    挣钱养家，等干不动了就回老家种地。


    众人一脸懵，李老板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大勇神秘的笑了笑，丢下几个字：“叶明考上大学了，他回去是去上学不是打工，想不到吧，你们跟他能比？”


    留下瞠目结舌的众人，李大勇扬长而去。


    杜绍强惊叹道：“哇，叶明也太厉害了吧。”


    他认识的人，除了李大勇都是穷人，还是没什么文化的穷人。


    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不要太多，上过初中的人都很少。


    他以为大学生都很高傲，瞧不起下苦力的人。


    叶明斯斯文文，对所有人都谦逊有礼貌，一点也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叶烽没跟他讲，他就没往那方面想。


    叶明给他留了个大学的地址，他还以为叶明是去大学食堂干活。


    杜绍强突然兴奋的握拳，笑出一口白牙：“嘿嘿，我也有大学生朋友了，哎呦，真好。”


    有个大学生朋友，杜绍强感觉自己的层次拔高了不少。


    说出去也特别有面子。


    ......


    走上公路，叶明的心情飞扬起来。


    这期间他没回过家，没跟妹妹联系，不知道她们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习惯鹏城的生活和要命的蚊子。


    爸爸有没有去看过她们。


    叶明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跑，装着衣服和日用品的布袋在手里甩来甩去。


    没发现后面一辆摩托车直直往他这里来。


    摩托车快速从他身旁经过，后座的男人将他手上的布袋拽走。


    毫无防备的叶明被巨大力道拉拽摔倒，地上滚了两圈，脑袋晕乎乎的。


    等反应过来摩托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叶明感到脸上刺痛。


    “嘶。”


    伸手摸了摸没摸到血，大概是蹭破了点油皮，手掌和膝盖也剐蹭到，隐隐作痛。


    “没事吧靓仔？”


    好心的路人拉了叶明一把。


    “没，没事，谢谢。”


    叶明借力爬起来，心有余悸的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这点小伤可以忽略不计。


    被抢走的旧衣服和洗漱用品不值钱，幸好工钱藏在内裤里。


    不然就真的白干了。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些飞车党嚣张啊，都是些遭天谴的被他们盯上只能认倒霉，人没事就好。”路人同情地说。


    有此一遭，叶明心里有了阴影，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手心就狂冒汗。


    工友们绘声绘色说再多，远不如亲自经历一扬让他有如此深刻的体验。


    叶明脸色发白，空着双手往人多的地方走。


    哪知他今天走背字，路过一家大排档，吃饭的食客喝多了酒打了起来。


    不知谁扔了瓶啤酒过来，刚好砸在叶明脚边。


    碎裂的玻璃和酒液溅在他裤腿上，惊出一身冷汗。


    天，他要是走快两步，这瓶酒就不是砸在他脚边，而是砸在他脑袋上。


    那他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几个人打做一团，叶明眼尖的看到有人手里还拿着刀。


    叶明冷汗直冒，身体比脑子反应快，拔腿狂奔，远离是非之地。


    不怪他没有正义感，实在是他太过渺小，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没本事多管闲事。


    叶明一口气跑回小区，蹲在花台边大口大口喘气，仰头望着家里柔和的灯光，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


    总算回来了。


    第一次感觉回家之路凶险且漫长。


    缓了许久，狂跳的心脏逐渐趋于平静后，叶明慢慢往单元楼走。


    大半个月没见到哥哥，姐妹俩很高兴。


    “哥你黑了，也壮了，咦，脸怎么了？”叶慧看着叶明脸上的擦伤皱眉。


    “没事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叶明笑了下，扯到脸上的伤，疼的倒吸了口凉气。


    “要不要去诊所看看，留疤了就不好了。”


    “不用，只是蹭破了点皮，过几天就好了。”


    叶明转移话题：“你们学的怎么样了？”


    “老师说我们的发音很标准，爸给我们买了两套下学期的教材让我们自学。”


    姐妹俩不仅上英语补习班，也在提前自学下学期要上的课。


    镇上和鹏城的教育方式以及教材不同，叶敏还好，九月上高一，距高考有三年。


    就算成绩垫底，只要她跟以前一样努力，成绩能起来。


    叶敏压力不大，把不标准的英语发音纠正过来自信了许多。


    初三的叶慧压力就很大了，只有一年时间就要中考，如果考不上高中，她不知道有没有复读的机会。


    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每天比叶敏多学习一两个小时。


    “爸回来过啊，那爸的女朋友来过没有？”


    叶明很想在走之前见见叶烽的对象。


    “来过的，林阿姨很漂亮，对我和小慧很好，送了漂亮的衣服鞋子给我们，哥你也有。


    林阿姨很厉害的，爸爸说她开了两家公司，马上要开第三家。”


    叶敏眼里都是羡慕和佩服，她希望将来自己能成为林舒悦那样的人。


    闻言叶明沉默了一瞬，问：“爸是帮林阿姨做事吗？”


    “应该是吧，我们没好得问。”


    叶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换做是他也不好意思问。


    跟叶烽的关系是改善了不少，可有些隔阂不是一下子就能消的。


    有些话真没法说出口。


    “我后天就回去，你们好好念书，爸很辛苦，我们能做了就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我们知道的，哥，寒假你来鹏城吗？”


    “看情况吧，如果能找到事情做话，我想去打工。”


    姐妹俩有些难过。


    兄妹三人相依为命两年，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


    从一开始的互看对方不顺眼，到说话做事都会为对方考虑，把对方当成最重要的人。


    长时间见不到很舍不得。


    叶烽虽还没再婚，其实跟再婚没什么区别，不跟她们住一个屋檐下，只能抽空过来看看。


    可比起在村里又强得多，起码跟叶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


    平时住校不出校门很安全，周末可以回家，也可以就待在学校。


    学校离小区不远，这一片治安还算好，其实也没什么怕的。


    叶敏不想让叶明为她和叶慧担心，把墙边的一只箱子拖到叶明跟前。


    高兴地说：“哥，这箱子里的衣服都是林阿姨送你的，你去试试，林阿姨说不合适可以换，鞋子在你房间里。”


    “好，我先去洗洗。”


    在工地上只能拎桶水随便冲洗，叶明感觉身上敷了一层水泥。


    搓洗了两遍，感觉自己轻了两斤。


    箱子里不仅有夏天穿的，也有冬天穿的。


    布料很舒服，款式也很新。


    叶明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鞋子有两双运动鞋，还有一双皮鞋。


    叶明抚摸着衣服鞋子，百感交集。


    他怀疑他爸为了他们吃上软饭了。


    哎！


    软饭可不好吃，受气的很。


    村里没有上门女婿，镇上有，他有个同学的爸就是山区的，家里太穷，哥几个都娶不上媳妇。


    为了不断香火兄弟几个都去做了上门女婿。


    同学的爸长的好，被镇上一户人家的姑娘看上。


    并非所有镇上的人家都比山区上的人家条件好。


    姑娘家也是穷的不行，最大的优点就是在镇上，每逢大集可以卖农副产品，去县城也方便。


    同学爸就在镇上安了家。


    从此家里家外的忙活，辛苦近二十年，破破烂烂的房子推了盖成平房，总算把一贫如洗的家奋斗的像样了。


    可就因为他是上门女婿，岳父母不高兴就对他甩脸子，媳妇对他嫌这嫌那，动不动就训他。


    三个儿女没一个跟他姓，也不大看得起他，对他这个父亲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当然，叶明也听说过岳父母对上门女婿很好的，可毕竟是极少数。


    就好比婆婆和儿媳永远是天敌一个道理，没发生矛盾还好，一但有矛盾，丑恶的嘴脸就暴露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