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城的四季一点也不分明，熬过寒冷漫长的冬天，略过温暖的春天，气温就直接小跑进入了炎热的夏天。


    这座内陆小城的温度一点也不比阳城那样的海滨城市低，但在这里，程槐清开始喜欢夏天。


    她第一次知道夏天不是酸臭待洗的脏衣服，瘙痒难忍的蚊子包和隔夜发酸的饭菜……


    还意味着花裙子，新凉鞋，西瓜，冰棍，冰可乐……


    就连爱给她使绊子的许润，也因为准备分班考试住校，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住一个晚上。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夏天过去，程槐清小学毕业，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旁边的榆北三中，和许润同一所学校。


    眼见她上初中，许润也马上要读高中，以后两孩子还要上大学，林江海一拍脑门就把出租车卖了，买了个二手大货车，又干起了老本行。


    他不在，许敏虹的水果店就没人进货上货。


    暑假的时候还好，程槐清和许润轮流守店，帮忙进货搬东西，但暑假结束，两人都要上学，店里只剩她一人，程槐清不想她太累，主动要求去住校。


    渝北三中就两栋校舍，一栋男生宿舍，一栋女生宿舍，门对门的挨在一起，中间只隔一条校道，程槐清也因此在宿舍楼下碰见许润好几次，但他们都很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对方，从来没有说过话。


    上了初中，程槐清才知道许润在学校里很有名，成绩永远第一，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还是荣誉榜上的常驻嘉宾。教过他的老师跟其他学生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说许润成绩好长相好性格好人也努力，是实至名归的三好生。


    程槐清的班主任刚好是许润之前的数学老师，他在讲台上这么说的时候，程槐清第一次上课走神，垂眼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猪。


    上初一的时候，程槐清被许敏虹精心养了一年，皮肤白了人也胖了一些，留起了长头发，完全看不出和初到榆城时的小乞丐是同一个人。


    那会她个子很小，舍友们都是同班同学，会照顾她一点，但她太安静了，大家始终没有把她当朋友。


    程槐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方凯乐。


    她第一次见到方凯乐是初一上学期的冬天。


    老林跑了一趟长途回来，在家里休息。他一个战友的儿子腿摔了，家里没人，拜托他帮忙送饭，一天五十块。


    他当然是愿意的。


    有一天，他送车去检修，因为价格便宜挑了家离市区挺远的维修店，中午来不及去送饭，于是打电话给正好放假的程槐清，让她把冰箱里已经装好的饭菜热一热，给人送过去。


    方凯乐家住得不远，就在隔壁一栋楼，程槐清按照林江海给的地址爬上五楼，找到一个门上贴着喜字的防盗门，按下了门铃。


    “谁啊？”


    “送饭。”


    方凯乐听到是个女声，问她：“林叔叔呢？”


    “他修车去了，我是他女儿。”


    他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那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榆城热的时候很热，冷的时候很冷，楼道的墙壁是镂空的，程槐清被冷风吹得有点受不了，敲门催他：“你电话打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马上。”


    程槐清又站了一会，还不见人开门，又敲门：“你在不开门饭要冷了。”


    这次里面没人回应，饶是程槐清再好的脾气在冷风里站那么久也该发火了，用力敲了两下门：“开门。”


    “你烦不烦啊。”方凯乐语气很不好：“我不吃了，行不行。”


    她在冷风里站这么久，他一句不吃了，就打发她回去。


    程槐清越想越气，一个劲地敲门，整栋楼都是她的敲门声。


    方凯乐不堪其扰，还是开了门。


    一开门，游戏的打斗声就传了出来，程槐清一抬眼，看见对面卧室里的电脑屏幕还亮着。


    搞半天她在外面冷那么久，方凯乐却在里面打游戏。


    程槐清就这样在门口杵着不动，也不把饭盒给他，冷风灌进来吹得只穿着睡衣的方凯乐直打哆嗦。


    他有点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程槐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在发脾气。


    她瞥了眼方凯乐打着石膏的跛脚，抬脚进屋转身关上了门。


    方凯乐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坐在门口的沙发扶手上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打开蒸锅开火热饭。


    搞半天是饭冷了帮他热饭。


    刚刚一开门程槐清那个铁面金刚的表情吓得他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原来也只是个没脾气的包子。


    这样想着，方凯乐拄着拐杖走到餐桌坐下，等着程槐清把饭端上来。


    今天的菜是红烧肉，木耳炒肉和油焖茄子，汤是海带排骨汤，程槐清一揭开蒸锅盖子满屋飘香。


    方凯乐早上对付着吃了点饼干，没闻到食物的味道时还觉得不算饿，现在闻到饭香，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程槐清一声不吭地把饭盒抬出来，放到餐桌上，放的位置却离方凯乐很远。


    方凯乐以为她是报复刚才不给他开门故意的，但也就几步路的事，他没说什么，拿过一旁的拐杖准备挪过去，谁想到程槐清从厨房再出来时手上拿着双筷子，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水灵灵地坐下，端起饭盒开始吃饭。


    方凯乐整个人都惊呆了，看着她半天回不过神。


    “你在干嘛？”他问。


    “吃饭。”程槐清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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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往嘴里塞了块排骨。


    方凯乐抓狂，“我踏马的当然知道你在吃饭，问题是你吃的是我的饭。”


    “你自己说不吃的。”程槐清“噗”地吐出一块光骨头。


    方凯乐眼见红烧肉和排骨的数量越来越少，气得“哐当”一拍桌子，站起来：“不许再吃了，那是我的饭！”


    程槐清瞥他一眼，没理，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吃完，她看了眼饭盒里的蔬菜，都是些不爱吃的，就把饭盒推到了方凯乐面前，“喏，还你。”


    方凯乐捂着胸口，被气得心脏痛。


    前十二年的人生他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不仅当着他的面吃他的饭，把肉全吃了，还让他吃她的剩饭！


    怎么有这种人！


    他气的要死，“咚”地把饭盒打飞。


    那可怜的饭盒摔在客厅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饭软趴趴地撒了一地。


    程槐清皱了皱眉，站起身，问他：“你家扫把拖布放哪了？”


    方凯乐撅着嘴没理她。


    程槐清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拿出拖布和扫帚。


    方凯乐以为她要打扫卫生，结果她把扫把一递，把拖布靠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说：“拖布放这里了，你扫完，好过来拿。”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方凯乐抢过她手里的扫把，猛地一扔，“哇”地一下哭起来：“你吃我的饭就算了，我还打着石膏，你是不是瞎了，我还打着石膏，呜呜呜，你叫我扫地，呜呜……”


    程槐清站在他面前，看起来比他还无辜：“你自己打翻的啊，又不是我……”


    “啊——————”


    方凯乐哭得更大声了。


    最终，方凯乐还是扫了地，程槐清搬了个板凳在那堆饭前面，让他坐着扫，然后她下楼买了包泡面煮给方凯乐吃，方凯乐居然也没有告状，不过他用这件事威胁程槐清让她放假这段时间每天都来给他送饭，程槐清确实也理亏，只好同意。


    之后程槐清每天来给他送饭，顺便陪他说说话，程槐清话不多，基本都是方凯乐一个人说。


    他给她说：他爸妈离婚，他有一回在街上碰到他妈，他喊她，她看到他却像看到鬼一样转头跑了。


    他说：他爸在边防，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几次，平时他都跟奶奶住，他奶奶前几天被他姑姑接去海市看病去了。


    他还说：他除了网上打游戏，现实里没什么朋友，程槐清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


    虽然没经过她同意，但程槐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拥有了第一个朋友，但也因为这个朋友，她第一次和许润发生了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