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作品:《春潮晚来急

    汪森刚下车,许润就接到了林江山的电话,有个紧急会议要他参加。


    两点整,许润打开家门,匆匆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线上会议早已开始,他姗姗来迟,视频里的众人却没有半点责备,反倒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看到屏幕上林江山的脸,许润的眼神闪过一丝不快,但只一瞬间,他便眉眼舒展,嘴角浮起笑意:“不好意思各位,我来迟了。”


    “没事没事。”何胜齐极其喜欢这个头脑精明的年轻人,笑道:“一看到小润啊,我心里都踏实不少。”


    林江山先一步接话:“老何你过誉了,这小子哪有那么厉害。”


    从前他对何胜齐的称呼都是“何先生”或者“何董”,自从有了许润和何佳嘉这层关系后,就开始叫他老何。


    他每叫一次老何,都像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姻亲关系,何胜齐喜欢许润,倒是不在意,也没有纠正什么。


    但许润很讨厌。


    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脸上仍然带笑,话锋一转,询问起会议内容。


    这次紧急会议主要是因为突然加高的关税,何家的货轮不能进港,只能暂时在海上飘着,何胜齐和林江山因为这件事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整晚,也没能想出解决办法,想问问他的意思。


    “既然整件运不进去,那就拆散运进去好了。”许润听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拆成零部件过海关,到地方再重新组装。”


    “对对对,整件在关税名单上,但零部件不在名单上,无非落地多一笔组装费。”何胜齐一拍脑袋,满眼欣赏:“年轻人脑子是转得快,昨天这个关税法案一下来,我和你爸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还是你有办法。”


    但办法提出了,各个环节怎么落地又要重新计划,整个会开完,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方案是许润提出的,每个环节怎么实施,他全程参与讨论,忙得水都没能喝上一口。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许润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房间里异常闷热,起身开窗透气。


    下雨了。


    夏末初秋的雨,来得汹涌,天阴沉沉的,雨点带着杀气,落在灰黑色的地上,溅起白花花一片水雾。


    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统共三条未读消息,一条是助理刚刚发来的会议内容记录,两条一小时前的群消息。


    程槐清:【@许敏虹妈,我有事暂时不回家,买了点日用品送到黄阿姨家,要麻烦你和爸带回去。】


    许敏虹:【OK\】


    许润的手指停留在那个橙红的头像上,犹豫几秒,还是点了进去。


    程槐清的头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在夕阳里遥望大海的背影。


    他不受控地点进她的朋友圈。


    他们不是好友,他看不见程槐清的动态,只能看到她朋友圈的背景封面,一棵枝叶茂盛的树。


    下拉放大后,许润才发现,那是紧密相连的两棵树,它们粗壮的根茎紧紧纠缠盘错在一起,不分彼此,像是一体。


    他没有对一张无意义的图片做阅读理解的习惯,更不会去过度解读。


    但此刻,看着那张图片,他有些出神。


    风裹挟着水汽和草木的腥气扑在他脸上,吹进室内,空气变得黏糊糊。


    书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有人开门。


    他的思绪回拢,猜到来人是何佳嘉,便伸手拉上飘雨的窗户,拿上放在书架的文件资料准备离开。


    打开房门,许润的动作却猛然顿住。


    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漂亮眼睛。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程槐清。


    ——————


    “你怎么回来了?”何佳嘉看着突然回家的许润,愣了一瞬。


    昨天林江山打电话给她说一个人住酒店不安全也不方便,要她去许润家住。


    许润那样的人,有洁癖,边界感又强得要命,何佳嘉一直觉得,他和有领地意识的动物是一样的,要住进他家简直是白日做梦。


    但意外的,许润对此居然没有异议,只是自己搬了出去。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暂住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再回来,所以昨晚就带了男模回来,玩得太晚忘了收拾。


    许润家是个两百平出头的平层,当初考虑到要接老林他们过来住,所以买得大了点,但他们不过来住,他自己一个人,东西不多,又是灰白黑的简约装修,客厅本来就大,显得更加空旷。


    但客厅现在看起来不仅不空旷,甚至有点拥挤凌乱,沙发的抱枕散落一地,处处都是空酒瓶,卫生纸,白色的地毯还被酒水染红了一块……


    “不好意思,地毯我会送洗的。”何佳嘉看着那块酒渍,表情抱歉。


    许润僵直的视线被她的话引导,顺着看过去,看到地毯上那块刺眼难看的酒渍,皱起眉头,“没事,扔了吧。”


    何佳嘉料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转移话题,笑道:“我和清清买了酒回来,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不了。”许润瞥了眼程槐清手里那满满一袋啤酒,扯平嘴角,转身走进书房,“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何佳嘉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咦”了一声,“怎么回去了?我看他拿着文件袋,还以为他要走了。”


    “不知道。”程槐清摇头,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弯腰换鞋。


    从何佳嘉的车偏离酒店的方向,开车进【金水湾】开始,她就已经猜到她住在许润家。


    那时候,她胃里就已经感到一阵翻涌。


    可未婚妻住在未婚夫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的反胃实在是来得没有理由。


    程槐清也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找不快的人,照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她多半会马上离开。


    此时出现在这,实在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进屋后她和何佳嘉收拾屋子,把那些空酒瓶用垃圾袋打包,又把抱枕和毛毯全部归位,这才坐到茶几前,把啤酒和下酒菜拿出来。


    她和何佳嘉聊的话题无非是些日常琐碎,还有她的家庭情况。


    “清清我听阿姨说,你有快十年没回家了?”


    程槐清点点头。


    “是上了大学就没回过家吗?”


    程槐清捏着啤酒罐,想了想,回道:“是读高二就没回过家。”


    “那你和林叔叔他们也是快十年没见面了?”何佳嘉讶异。


    “不是的。”程槐清笑笑:“他们会来我读书的城市看我,今年五一我也是和他们一起过的。”


    “那你那个男朋友……”何佳嘉满脸八卦,“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许润开门接水,刚刚好听到这一句。


    “两个月前。”程槐清扫了眼不远处的许润,语气淡然,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凡的小事:“六月二号。”


    六月二号,程槐清的生日。


    “记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还忘不掉他?”


    “还好。”


    确实是还好,想起前男友,程槐清没什么悲喜,连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她都记忆模糊。


    程槐清声音不大,但还是让许润在接热水时,不小心走了神。


    热水从杯口溢出,烫在他食指的关节上,苍白的皮肤瞬间通红,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处理。


    回到房间,他坐在书桌前沉默地望着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忽然非常想抽烟。


    他忘记自己已经戒烟,手探进口袋只触到一截柔软的布绳,布绳上系着个冰凉的金属吊坠。


    想抽烟的念头在这一刻消散,鬼使神差的,许润掏出那截布绳。


    短短一截红绳,已经起了毛边,红绳上系着一块只有拇指指甲盖大的刻字银牌,一面刻着“许润”,另一面刻着“金榜题名”。


    字刻得歪歪扭扭,甚至有点丑,看得出刻字的是个新手,技术不太好。


    ——————


    程槐清一向觉得啤酒味道苦涩,属于她最不喜欢的那一种。


    但今晚的啤酒,一杯接一杯,冰凉的酒液滑过舌根和喉咙落进胃里,直至胃部发胀,她也没觉得很苦。


    何佳嘉昨晚就喝了不少,今天很快就醉了,她漂亮的脸红扑扑的,坐在地上,倚着沙发,一撩头发,咧嘴笑得张扬:“清清,你怎么一点没上脸?是不是我没看见,偷偷躲酒了?”


    程槐清也有点醉意上头,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眯着眼笑:“没有。”


    “不可能啊,”何佳嘉瘪嘴,凑上来捏她的脸:“我酒量那么好都醉了,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程槐清缩着脖子躲她的手,笑道:“可能我酒量更好。”


    “不对不对,”何佳嘉扑上来挠她痒痒:“你一定作弊了,喝酒前我看到你吃了颗白色小药片,那是什么?”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掏程槐清的口袋。


    程槐清心下一惊,连忙捂住口袋,笑道:“就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我才不信,”何佳嘉笑嘻嘻的,想要掰开她的手,“给我看看,究竟是什么?”


    她喝了酒力气很大,眼看程槐清的手就要被掰开,她却突然干呕了一下,连忙起身跑去了厕所。


    程槐清松了一口气。


    她吃的其实是布洛芬止疼片。


    程槐清有慢性胃炎,随身带着布洛芬止疼片。


    今天没喝酒前她胃就有些不适,怕喝酒难受,就提前吃了一片。


    何佳嘉离开,她看着面前一桌的空啤酒罐,也觉得差不多到了该回家的时间,起身开始收拾。


    可刚站起身,胃部就传来一阵刺痛,她感到反胃,只好敲门催何佳嘉。


    何佳嘉应了句“马上”,却不见出来,程槐清只好另找地方。


    有个开着门的卧室,里面卫生间的门也敞着,程槐清像是看见了救星。


    她蹲在厕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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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呕,扣着嗓子眼把刚刚喝下去的酒全吐了出来,吐干净后,她也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把头夹在双膝中间,用手按摩着疼痛的太阳穴。


    身后传来脚步声,似乎是何佳嘉吐完了,过来找她。


    “你好点了吗?”程槐清刚吐过,还有些晕,没有回头。


    那人没有说话,伸手把她垂在脸庞的长发捞起,拢在耳后,又扶了扶她的脑袋。


    程槐清皱了皱眉头,抬眼,这才看见那双手。


    很好看的手,苍白,干净,骨节分明,食指关节有一抹红痕,尺寸却不是一双女人会有的手。


    卫生间的空气闷热,那人弯着腰,离她很近,身上似乎喷了柑橘调的香水,闻起来有点苦。


    “你喝醉了。”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手还拢着她后颈的头发,眉头蹙起,似乎不太耐烦:“我现在送你回家。”


    程槐清愣了愣,她状态不好,回神有些慢,但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拍掉许润的手。


    “用不着你来管我。”


    她缓慢起身,想绕开他出去。


    许润却后退两步,堵住了路。


    程槐清看向他,眉眼间有隐隐的烦躁:“别挡路。”


    他冷着脸,义正言辞:“你这样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又是爸妈,总是用爸妈压她。


    程槐清嗤笑一声:“你放心,就是我要死,也会留一口气和你撇清关系的。”


    许润眯起眼,一挑眉,勾起嘴角,语气讽刺:“行啊,但主要问题是,你怎么保证能留得住那一口气,和我撇清关系,还我个清白。”


    他冷笑:“程槐清,这是我家,你从我家出去出了事,我得担责。”


    这才是真实的许润,没有听从妈的嘱咐,不用假惺惺地对她好的那个许润。


    程槐清静静看着他,沉默半晌,她恍然一笑:“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写《风险自担声明书》……”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是卫生间的方向。


    程槐清担心何佳嘉出事,想过去看看,奈何许润堵着路。


    她气得推了他一把,高声问:“佳嘉,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何佳嘉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刚刚她摔了一跤,好在不严重,还能正常走路。


    但当她拉开卫生间的门,看到许润站在主卧的卫生间,酒当即就醒了一半。


    不是没事,是出大事了。


    昨天用过的安全套包装还放在洗手池上没扔。


    地毯被酒染色,许润可以忍,但是拆过的安全套要是被看到了,就算他不喜欢她,但他们仍有婚约,这就是明晃晃打他的脸,他不一定能忍。


    要是他用这个去她爸那里打小报告,她就真的完蛋了。


    好在程槐清比许润先看到。


    一个被撕开的粉色方形包装袋,小小一个,静静地躺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裂口处还有一块被风干,颜色略深的痕迹。


    想到这可能是许润用过没丢,还明晃晃放在洗手台上的东西,她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许润,你要用卫生间吗?我已经用完了。”何佳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程槐清突然想起她昨晚发给她的照片,客厅里又有那么多空酒瓶,许润昨晚开车回来,不可能喝酒。


    也就是说,这是昨天那个男模留下的。


    程槐清试图出去的动作一僵,抬头看许润,差点笑出声。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何佳嘉说许润不喜欢她。


    许润那样的人,如果真的不喜欢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她沾上任何一点关系,更不要说婚约。


    况且他不是傻子,相反,他比大多数人更加敏感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何佳嘉和别的男人来往。


    既然知道,还忍气吞声什么也不说,只为了和她结婚,那大概真的爱她到骨子里,连这种事都可以不在乎。


    眼下的情况是绿帽子直接当面戴他头上了,程槐清倒是想看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但对何佳嘉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程槐清想了想,走上前,靠在洗手台上,伸手压住了包装袋。


    也因为这样,她和许润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近到她裙摆挨着他的大腿,长发轻轻贴着他的手臂,发间有淡淡的茉莉香。


    许润表情僵住,有一瞬间失神,视线飞快转向窗外。


    大雨还在下,风很大,景观树的枝叶被吹得没了形状,在风中摇晃,像在沸腾的开水里翻滚。


    “许润。”程槐清呵气如兰,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耳旁,“我们回家吧。”


    许润喉结滚了滚,视线回落在程槐清脸上,表情依然紧紧绷着,看不出情绪。


    或许是刚刚亲手藏住了他的绿帽,程槐清的心情还不错,唇角带笑:“我想回家了。”


    听他一回也不是不行,毕竟头顶绿油油的,也挺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