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凝已经很习惯这些。


    但直觉告诉他，刚才林听的迟疑和不言语，似乎与平时不同。


    温雪凝快速追着林听上车，可林听已经靠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他趁着林听闭眼，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


    目光在她手上一口没喝的饮料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在她脸上，被粉底遮瑕等化妆品遮住的，原本是伤疤的地方久久地驻留。


    有很多瞬间，他很想去摸一摸林听的脸，想知道那个伤疤是怎么来的，想了解林听的过去，想知道她如今倔强而有些别扭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


    人总是向往美好，从低处向高处走，渴望更好的生活、更多享受的物质条件，还有不会孤寂的感情世界。


    林听很奇怪。


    她当过保姆，看过许多不属于她、但又真切摆在她面前的奢侈生活。


    然后在这些生活向她敞开大门时，她停留在门口，有所吸引，可绝不向前。


    她不享受高品质的物质生活吗？


    她独居，也会交朋友，不抗拒与人相处。


    但当爱情过来敲门，她却立马如惊弓之鸟般远远地逃走。


    她不渴望美好的感情生活吗？


    当她还是个保姆的时候，她跟人相处，尤其跟有权有势的雇主相处，不卑不亢。


    可在社会地位上的“上位者”向下投出橄榄枝时，她却犹疑再三。


    给出再多保证，她始终对此存有隔阂。


    自信和某种极其隐秘的自卑左右互搏。


    哪一种是她对“他们”真实的态度和想法？


    但这一切疑问，都被深压在心底，暂时得不到任何解答。


    温雪凝深知，他和林听，连最基本的“互相了解”，都尚且没能好好地完成，又怎么去谈更深入的东西？


    他和边易不同。


    温雪凝自始至终，都没把那个可笑的养狗群放在眼里。


    一群连林听最真实的想法和内心都没触摸到的家伙，无需费心。


    边易也一样。


    一味地输出情绪，和露出肚皮任人采撷，是不可能获得平等的感情对待的。


    为此，温雪凝守在林听旁边，很安心地相信林听会一视同仁所有人。


    而他会守着宝藏，耐心地等她开启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个机会正在开启，并且马上就会一闪而逝。


    林听闭着眼睛，看起来是在假寐。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挖出很多碎小的、几乎不值一提的记忆。


    “囡囡，冷不冷啊？这风刮得这么大，脸都冻红了，快上车，车上有暖气，进去就不冷了。”


    这是冬夜放学后，小学门口，一个母亲的唠叨。


    “闺女，看，烤红薯！拿着这个纸袋子手就不冷了！”


    这是一个父亲，在寒风中给出远门回家的女儿接风。


    “阿嚏！不是夏天吗，怎么晚上刮起风来这么冷？”


    “宝宝你快把这件外套披上吧！”


    “干嘛呀，我穿了你不穿了？你不冷吗？”


    “不冷……”


    这是一对情侣，或者年轻夫妻在深夜电影院门口互相依偎取暖。


    “哎，小欣，你怎么来了？”


    “妈妈，今天下雪了，我来接你下班。”


    “你个小人精，下雪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可是妈妈你今天出门，没有带帽子围巾和手套，还没有穿羽绒服，光是大衣肯定会冻坏的呀？”


    这是一对面容相似的母女，女儿身高才到母亲胸口，却已经十分懂事贴心。


    这些类似的温情片段，来来回回地在林听脑子里闪来闪去。


    每一个都看不清面容，只有声音像是复读机，一遍一遍地大声回响。


    林听觉得很烦。


    真烦，真讨厌，哪来的跟鸡汤电影似的记忆碎片，反反复复地回放，吵死人了。


    谁想看这些东西，谁愿意记得这些琐碎又没意义的记忆。


    林听想把这些赶出脑海，可是脑子不听话，还是反反复复地放这些小视频。


    她情不自禁想皱眉，可是很快，旁边有声音喊她：“林听，林听？”


    她眼睛眯起一条缝，视线里是温雪凝的脸。


    “没事就别喊了，很烦。”


    她说完，又闭上眼睛。


    可是手里热饮的温度传过来，奇异地抚平她那些烦躁的情绪。


    ……连带着那些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渴望、羡慕和嫉妒，一起消散开去。


    她现在，大脑才放空了，真真正正空白一片，清清静静地，什么也不想了。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下车时。


    车门一开，寒风又打着卷地刮进来，不讲道理地扑在脸上。


    林听快快地跑了两步，直到进了大门，她回头，厚重的玻璃门将室内室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一个还是卷着枯叶鬼哭狼嚎，一个温暖明亮，地板泛着柔和的光。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寒风吹刮后的冰冷，温雪凝将她手中捏得有点变形的饮料杯拿开，用纸巾细致地擦她的手。


    “在想什么？怎么走神这么厉害。”


    林听才回头，先看看温雪凝的脸，再低头去看她们的手。


    擦干净了，林听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温雪凝还是没得到答案，也不恼，也不执着地追问。


    跟林听一块儿回到顶层的套间后，从套间自带的厨房里端出一锅咕嘟咕嘟沸腾冒泡的汤。


    这锅汤很浓郁，蒸腾着热气，色香味俱佳。


    里面翻滚着一些非常昂贵的食材。


    连煮汤的砂锅和其他餐具小碗，都精致而美丽。


    温雪凝将汤盛出一碗，先送到林听面前。


    林听还没脱外套，像是还没从外面一瞬间的寒风里回神。


    她眼神虚虚地看着砂锅上方的热气，拿着勺子，吹着气，抿了一口汤。


    然后将小碗和勺子都放下了。


    温雪凝问道：“是不合口味吗？”


    林听摇摇头。


    砂锅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暖和，但不够暖和。


    她忽然道：“我想喝白菜粉丝汤。”


    温雪凝猛地抬头，十分意外地：“什么？”


    林听却丧失了再开口说话的心情，或者说，她也很意外自己刚才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