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姑娘,请吧。”


    几名壮汉按在刀柄上的手仍没有收回。


    宋令仪憋着一口怒气,随他们去了茶楼。


    这间茶楼在河边,檐下点着几盏灯笼,环境格外幽静,除了同样劲装佩刀的壮汉,大堂再无其他客人。玄风抬手示意宋令仪上二楼。


    四周安静,宋令仪刻意放慢步调,木制楼梯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响。


    来到那扇门前,她将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从前的事,总得有个了解。


    既然决定往前走,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良久,宋令仪推开门,室内的茶香味扑面而来。明明还没进去,可她好似能闻到杂糅在茶香中的木质香气,浑身都发烫起来。


    雅室宽敞,烛光朦胧。


    那道熟悉的玄袍身影静坐在窗边软榻,侧颜俊美,视线从面前的棋盘缓缓挪到宋令仪身上,没有动作,只是耐心十足地看她拘谨无措的模样。


    宋令仪就这样僵硬地站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进。


    “殿下找我?”


    听到她的称呼从‘五爷’疏离成‘殿下’,萧明夷眯了眯眼,目光在明暗交织的阴影中幽暗几分。


    哒——


    清脆落子声响起。


    “过来。”他道。


    来时积攒的勇气,被轻飘飘两个字扫荡得一干二净。宋令仪本能想拔腿就跑,可茶楼里都是他的人,根本跑不出去。


    犹豫了许久,她在萧明夷失去耐心前,提步走到软榻边。


    纤瘦阴影落在棋盘上,遮挡了光亮还不自知。


    萧明夷抬头,黑眸注视她。


    “我何时要你罚站了?”


    “……”


    宋令仪羽睫轻颤,勾过旁边的月牙凳,坐得远远儿的,硬着头皮不去看萧明夷的脸色。


    “家中长辈还在灯市上等我,殿下有事不妨直说。”


    话毕,落子声大了些。


    萧明夷的视线始终落在棋盘上,看似没有什么反应,实则被她疏远的态度搞得有些窝火。


    “家中长辈?”


    宋令仪心头蓦然一紧,放在膝上的手不断捻揉裙衫,直至布料起了褶皱,又听到他说:


    “裴昭算你的长辈?”


    “……”宋令仪惊愕。


    他看到了?


    不对,这语气和气氛怎么跟捉奸似的,就算是捉奸,‘奸夫’也该是他吧。


    “他是我未婚夫婿,我们一起逛灯会,应该不违背公序良俗吧。”


    尾音方息,忽闻对面传来一声冷嗤,好似有电流穿过,宋令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稍稍抬眸,便对上那道冷悍的视线。


    “你是不是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


    萧明夷的声音明明极度平静,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话?


    什么话?


    宋令仪蹙眉,仔细想了想。


    上回在楚家婚宴,萧明夷除了亲她,还有说什么吗?


    见少女面露迷茫,萧明夷眉心突突了两下,克制着翻涌的怒意,冷嘲道:“你难道忘了入京之前委身于我的事,你觉得裴家知道后,还能接受你?”


    闻言,宋令仪乌眸圆睁,牙齿咬得唇瓣失了血色。


    委身的事,并不值得她羞耻,毕竟当时的境况,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大渊重视女子贞洁,若传扬出去,不止她的名声毁于一旦,国公府也会受累。


    静默片刻,萧明夷道:“趁定亲宴还未办,即日退了裴家的亲事。”语气里面全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室内摇曳的烛火,在二人身上拉出浓重阴影。


    须臾,宋令仪低着头,轻声反问:“为何?”


    不愿意娶她,又不想她嫁给其他人,把她当做私有物品,想亲近就亲近,不想亲近就撇到一边。


    萧明夷把玩暖玉棋子的手顿了一下,视线幽幽睇来,宋令仪只觉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心口,任何挣扎和抵抗,都是在做困兽之斗。


    他薄唇轻扯,嗓音不冷不淡:“裴昭不适合你。”


    世族规矩多,以她的性子,嫁过去迟早闯祸。裴昭一介文人,性情太过温和,且裴家都由二房做主,真闯了祸,裴昭护不住她。


    最重要的是,阿梨与裴昭的个性相差太大,相处时间也不长,成亲不是儿戏,等嫁过去才发现性情不和,一切都已迟了。


    他是这么想,可宋令仪听到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裴家显赫,裴昭声名在外,要说不适合,也就是她配不上了。自打裴家下聘之后,这类声音层出不穷,她本来快脱敏了,可这话从萧明夷嘴里解读出来,心口好似受了一拳重击,又钝又疼。


    宋令仪心绪沉重,面上却仍是一副客套恭敬的模样:“多谢殿下关心,但合不合适,应该由我来说。”


    “他知道多少关于你的事,又了解你多少?”萧明夷沉声道。


    据他所知,她与裴昭拢共才见过三回面,这么短的时间,足够了解彼此么?


    以为萧明夷暗指委身的事,宋令仪眼底闪过一抹恼怒,所有的客套恭敬都再难绷住,各种复杂情绪纠缠在心底,叫她遏制不住。


    “所以呢?”


    宋令仪蹙眉道:“你不必威胁我,大可现在告诉他们去,说我为了在土匪窝里活下来,为了入京投亲,甘愿委身给一个土匪。”


    这番话说出口,犹如无数寒针扎进了萧明夷心底,那双黑眸直直盯着面前的少女,眼底交织着迷茫、错愕、懊恼、怒意……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明夷努力克制情绪,视线凌厉而灼热。


    “我当然知道。”宋令仪陡然站起身。


    身后的月牙凳摇晃好几下,最终还是倒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响动,唤醒了少女的理智。面前的人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无论她再生气,都不能得罪。


    宋令仪深吸口气,强忍着泪意道:“你是万人之上的太子,能配你的姑娘,必是世间最好,我宋家门第低微配不上。所以我不曾要求你娶我,得知你是太子,也从未起过高攀东宫的心思。”


    “我入京投亲,只是为了能安稳度日,你说裴昭不适合我,可又曾站在我的处境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