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移世易
作品:《雨季迁移》 门外站着高闵,林章骏一愣,不是那个人。紧绷的神经并未松懈,寒暄过后,林章骏问:“高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高闵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林章骏不敢收,“您都给过礼了,不合适,真不合适……”
高闵压低声音,笑着说:“不是我的。”
……操。
林章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高闵身高一米八,林章骏看不到他身后有没有人。
高闵抖了抖信封,“收下吧,挺多钱的,我家那位小孩出手挺阔绰的。你这阵子手头应该很紧吧,保金还没下来呢?”
“还没有,赵姨说在划款了。”
高闵看到门垫上的鞋子,林章骏的脚大,旁边突然出现了小一截的鞋,高闵了然地眯起眼睛笑了。林家父母死后,林章骏就把遗物全部清理收拾到储物间,不可能是林家父母的鞋。
高闵摆出长辈的架子问:“家里来人了,谁呀?”
林章骏半天不说话,高闵说:“这么见外呢?真伤叔的心,叔帮了你那么多。”
林章骏近乎屈辱地坦白:“我哥……我哥回来了。”
高闵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小论啊,好久没见过这孩子了,让我瞅瞅。”
“叔,晚上了……”林章骏想拦住高闵,高闵抬起眼皮,不冷不淡地看了林章骏一眼,高闵眼睛做过手术,一双眼呈浑浊的棕色。林章骏心里一颤,脱力般放下阻拦的手。
高闵把信封拍在林章骏胸前,林章骏后退一小步,撞在橱柜上。
高闵穿着湿鞋踩出一连串黑色的脚印,林论捧着热水,门口的交谈听得七七八八,“高叔。”
林论正要站起来,高闵拍着林论的肩膀,借着巧劲把林论按了回去,上下打量,眼里都是欣赏,“客气啥,你胖了啊,以前瘦得风都能把你吹走了,叔叔看得都心疼,你在家自己做饭吗?”
高闵的语气和眼神让林论莫名觉得不舒服,好像在评价一件商品似的。高闵以前是这样吗?
林论客气道:“嗯,就随便做两个菜糊弄着吃几口。林述麻烦您了,他从小不怎么听话,有什么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哈哈哈,哪是我照顾,林述自己争气着呢。一个人在外面苦吗?”
“刚开始有点不适应,后面慢慢就好了,高洋最近还好吗?”
高闵说:“早死了。”
林论无比尴尬:“对不起……我不知道。高洋他……”
“没事,别往心里去,洋洋肯定不想见到你难过。我还要谢谢你对洋洋的照顾呢,你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林论对高洋的印象还停留在老实,戳几下都不会理人的小闷葫芦。
高洋是高闵的儿子,高闵离婚后,高洋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高闵经人介绍,拎着牛奶和水果上门,请年级第一的林论给高洋补补课。
高闵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叔以后有没有荣幸尝到你的手艺,你看新闻了吗,S市又爆发流感了,你不如回来呢,还能多帮帮你弟弟。他现在一个人,连个对象都没有,可怜得很。”
林论四两拨千斤,“我也在跟他商量以后怎么办,还没商量出结果您就来了。”
“哈哈,我的错,不该打扰你们兄弟二人。那钱我带到了,就先走了。有空叔叔请你们吃饭啊。”高闵临走前,驻足在猛虎下山图前,赞叹道:“这老虎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威风。”
林论和林章骏把高闵送走后,林论径直走向卫生间,拿了拖把脱干净高闵留下的脚印,林章骏抓着信封,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高闵是来警告的他吗?还是来看林论的情况?不管是什么目的,这老王八来,果然没有好事。林章骏今晚注定睡不好了。
林论收拾完,“这些钱有几万了吧?信封都快塞炸了……高叔以前这么有钱吗?”
信封被林章骏扔在桌上,“哥,你要不拿着?鬼知道他这些年干了多少亏心事,钱不干不净的,给你了。”
第五次……
林论暗喜,林章骏这是第五次叫他哥了。不错,他在五年间可以每年分配到一声“哥”了。
至于林章骏后面说了什么,林论没听进去。
林章骏看林论无动于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便没好气道:“不要就不要,白给的钱,傻子!”
“如果你管不住钱,可以先让我给你存着,等你需要给我发消息。”
高闵说的那些话,林论听进去了不少,又一次试探道:“要不你收拾东西跟我去S市吧,那里机会多,你还能跟我住,家里房子留着或者卖了都行。”
“去个屁,我在这里好得很,管好你自己吧,我一分钱都不给你!”
林论电话响了,是滴滴司机,问他现在人在哪。
林论忘了取消打车,app一直在搜索合适司机,终于找到一个肯接单的。
林章骏听到林论要走,夺过手机挂电话,“走啥啊,你睡我那屋,今晚在家过夜得了。怎么了,见外啊?”
林论眨眨眼,“……好。”
林论冲了个澡,用的林章骏的毛巾,两兄弟的东西经常混着用,林章骏没说什么,林论就心安理得地用了。
林章骏把被褥铺好,拿了备用的被子睡沙发。雨停了,林论才发现今晚的月亮特别亮,照得黑夜如白昼。楼下传来车辆的驱动声,一辆车悠然驶离了小区。
高闵命令接了打车单子的手下原路返回,侧过头道:“来都来了,真不上去?现在还能反悔啊,别一会到家了开始生气啊。”
一道声音清澈好听,柔和得像是初春里江南水乡的雨:“太晚了,时间不够。”
高闵耸耸肩,“死脑筋。”而后,呵呵笑了两声,“你心情不错呢!”
人到了一定年纪,看到小辈谈恋爱总有一种看好戏的乐呵心态。
林论次日六点就起来了,坐上第一班公交回宾馆。天空灰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还有雷阵雨。
林章骏哈欠连天,送林论到公交车站,林论叮嘱道:“有事可以来找我商量……”
“滚滚滚。”
林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拔地而起的高楼,心里止不住感叹,五年来老家发展得太快,他昨晚查了一下房价,一平方米的价格直逼二线城市。
龙越宾馆是废弃的破招待所改造的,门外一道红色的铁门,今年刚刷的漆。林论小时候在这里玩过,很多小孩翻门进去闹腾,然后语气夸张地编造关于招待所的鬼故事。
林论喊了半天才叫醒打瞌睡的前台开门,房间在二楼,水泥糊的楼梯又窄又高,林论差点没摔下去。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差,但每个房间都干净整洁,床铺铺得板板正正,桌上没有一丝灰尘。林论回到房间先把西装换了,西装上有不少折痕,摘下孝布还能闻到手臂上的油味,估计得直接买下来了。
林论下楼续了几天房费,前台刚想说住满一周可以优惠,一抬头,林论早已不见踪影。
林论先吃了早餐,儿时经常吃一家名叫陈小红包子铺的包子。面皮软嫩,馅料新鲜,虽然位置偏僻,但慕名而来的人很多,每天都要排一条长龙。
如今陈小红包子铺周围建起了商圈,一栋商业写字楼,一座大厦,共占地约两千平方米,好不气派。可惜的是商圈是单行道,并排只能容纳两辆车。
包子铺随着时代变迁住进了新门面,地址不变,木质招牌鸟枪换炮变成了LED灯,但店主审美不行,蓝底红灯,丑得让人心酸,在一排排富有设计的时尚招牌里格格不入。但没劝退排队的人,反而因为过于扎眼,又出了一次名。坊间都说,在D城不吃一次陈小红包子,就没办法算作D城人。
陈小红包子铺门口悬挂着一台电视,上面播放着本地新闻。林论排在队伍末尾,距离包子铺有十米远,等待期间打开房屋监控app,突然“咦”了一声,他记得上次看的时候,监控是正对着门,现在怎么正对着他的床?
肩膀被拍了一下,林论吓一跳,高闵爽朗的声音传来:“这么巧,你也排队呢?”
高闵拎着两袋子包子,一个小袋子里装了三四个,另一个大袋子装了大概有三十多个,“吃什么馅的,叔给你,不用排了。”
“不用,叔,一会就到我了。”
“拿着,跟叔客气啥,你回来叔还没请你吃饭呢!”
高闵折回去扯了塑料袋,从大袋子里给林论挑桃儿似的挑了五个又大又圆的包子,“你以前喜欢吃粉丝馅的,我记着呢,刚好这袋子都是。”
林论无奈,“谢谢叔,钱我打给您。”
“你这样叔叔生气了啊,跟我客气什么,呵呵呵……”
高闵好像越看林论越喜欢,眼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但林论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高闵跟林论走在街上,高闵问:“在这里待几天,有什么打算?”
“我先去买几身衣服,我出来没带行李。”
“就是,咱这么好看的小伙,当然要穿最好的,叔给你买几身去。”
“叔……”
“又客气了,你看你,”高闵叹气,“你那么照顾洋洋,我应该做的。而且跟你交谈的时候,我总觉得洋洋还在。”
“高叔,你要是想找人聊天,可以随时找我。”
“你这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洋洋每天回来三句不离他林论哥呢。”
高闵眼眶泛红,指腹刮去眼角的湿润,“你说怪不怪,我总觉得能记得洋洋的人,只有你和我了。人老了,就是容易伤春悲秋,走走走,我去把包子放车上,咱俩看新衣服去。”
高闵像是想起什么,“你还记得你同学吗?那个叫冬水玉的。”
林论怔住,“记得……吧。”
“巧了,我刚才还见着他呢,这不,就在那边呢。”
顺着高闵手指的方向望去,露天咖啡厅坐着一个披着黑西装外套的人,桌上放着两杯喝完的咖啡,正支着脸百无聊赖地玩起纸巾,桌子边缘搭着一把一米左右的长柄黑伞。
林论停下脚步,高闵喊了一声,冬水玉望过来,在看到林论的那一刻,像孩童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就算没吃到嘴巴里,也值得提前欢呼雀跃。
惊讶,欣喜,还有怀念,三种情绪交织,冬水玉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林论视线最终落在冬水玉右眼的白色眼罩上,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冬水玉微笑,耳朵尖尖发红,“嗯,我很想你呢,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还……还行吧。”
两个人对视许久,高闵露出了媒婆才会有的算计笑容,“小论要买身衣服,你们搭个伴儿得了!”
高闵拎着包子走了,冬水玉温声细语道:“这个时间开门的店不多,我们先散散步吧?”
林论自从见到冬水玉,嗓子就像是被鱼刺卡住了,说话磕磕巴巴的,“好啊。”
冬水玉一笑,弯曲的伞把在手臂上,给林论介绍起五年间D城的发展,讲得头头是道,林论不禁感慨,“南边那片荒地居然都开发成了学区,小时候还以为是坟地呢,林述要跑去玩还被我骂了。”
“嗯,发展得快,南边那块的房价也涨了,你可以买一套玩玩。”
“再说吧,目前不打算买房。”
冬水玉的步伐慢下来,“你打算定居在外地了?”
“还在犹豫呢,我户口还没迁出去。”林论欲言又止,“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很好,”冬水玉说,“但是有的地方不好。”
“你的伤还好吧……”
“都好了,不信你摸摸看。”
冬水玉抓着林论的手,放在头上,林论手一抖,鼓起勇气覆上去。
冬水玉说:“可以揉揉看,连疤都没有留呢。”
林论按照冬水玉说的揉了揉,“真的没有,圆溜溜的大脑袋……”
“嘿嘿。”
冬水玉傻乎乎笑了两声,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看着林论,好像在等着林论给他顺毛。林论后知后觉,赶紧整理冬水玉头发,冬水玉的嘴角勾起。
天空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声,林论眼前落下了一张钞票。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声,天空飘来更多的纸币。没错,纸币——钞票和冥币混在一起,活人的**和死人的通货在风中簌簌落下。
林论也抬起头,没有注意到冬水玉温润的表情骤然变得阴狠。
冬水玉心情急转直下,他再三吩咐过,今天不准发生任何坏事。
林论还在,冬水玉敛去阴翳,拂去林论肩膀上的冥币。不少人蹲在地上捡钱,但有一部分人看到里面有冥币,面露惧色,走路都避开这些纸币。
一辆白色面包车飞快行驶在街上,大雨落下,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黑影。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同时,冬水玉迅速甩开伞,漆黑伞面撑开,完全挡住身侧,有什么液体泼溅在伞上。
接着冬水玉若无其事将伞竖起,为他和林论挡住瓢泼大雨。
伞上暗红色的液体被稀释,伞檐滴下淡红色的水珠,很快就只有透明的雨水流下。
冬水玉苦恼道:“我们快走吧,你家里刚出事,沾染上这些东西太晦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