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帝
作品:《青帝》 宜良市,小雨。
陆崝背身关上花店大门,垂手执了伞柄撑开竹伞走入雨中。
雨丝风片,打着斜往伞下吹,却没有一丝沾上他的衣裤,在半米开外就像被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了个严实。
陆崝敛着眼,走得极快。突然,一声细软的猫叫从不知的犄角旮旯传来,绊住了他的脚步。
在这片小灰渣渣般洒在城北的杂乱步行街中,流浪猫也算常客。周围的店主大多不算年轻,总把这些个小玩意当自家孩子看顾。
于是乎,这群毛团子被养出了个骄矜性子,见着人便上去撒泼打滚。
陆崝四下环顾,走到墙隅。那细软的叫声正是从那角落的一块“泥巴团”口中发出的。他伸出手指点在“泥巴团”额间,一道青芒便在他指尖亮起,缓缓渡入“小泥巴团”身体里。
陆崝抽回手指欲离开,那小猫团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吧唧”一下挂在了他裤腿上,完美糊满一脚踝泥水……
“……”瞧这死皮赖脸的小样。
他甩不开这“小泥点子”,只好先脱下外套裹住那小崽子抱在怀中。
陆崝右手立着天青色纸伞,左手拢着猫儿,只着一件薄衬衣拐入了巷子深处。
待到无人处,他收了伞在虚空中一劈,打开一道浓黑色的门。陆崝毫不犹豫地迈入,再睁眼已然站在了一座小楼前。
小楼四面环花,草木妖荣,门窗纹饰古朴,显得陆崝愈发单薄纤瘦起来。
不过他看上去并不在意,推开门就往浴室拐。小楼内部与外部一点儿也不协调,内里色调偏冷,布局简单明了,看得出主人不常住。
陆崝给“小泥点子”洗干净泥水,自己也脏得差不多了,索性解了衬衣把自己也给洗了。
猫主子怕水怕得要命,挣扎着从洗手池里爬出来,一双眼瞪得溜圆,冲着陆崝便嗷嗷叫。
水气弥漫间,一只沾着水珠的手猛地扣住了猫脑袋,将它摁回了水池子中。
“喵!”
“喵个头,”陆崝穿上衣服,发梢滴着水流入白皙的脖颈,“小登徒子猫。”
“……”猫猫委屈,但猫猫不敢吱声。
陆崝把一只炸毛猫放在临时猫窝里,去冰箱里拿了牛奶放在窝边,又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什么吃食。现在天色又晚了,这小偏地方连个便利店都没有,只希望刚才渡得那一口/活气能撑到明天。
“人形食物”以防万一,弯腰又往那猫崽子额上渡了口/活气。
偏生就是这下,陆崝腰上一直乖乖窝着的铃铛突然响了声,他垂眼瞥一眼,抬手给猫窝下了道禁制,确保不会让自己的屋子翻天后才进卧室。
也就是这么眨眼间,待他以一根缀着粉花的桃木簪半束齐腰长发,广袖仙袂出来时,那猫崽子吓了一跳,半天才确认这人是自己铲屎官。
陆崝仍是用纸伞一指开了道门,随后头也不回地迈入。
在他迈入的前一刻,腰间坠着的花形铃铛极轻地响了一下,却是让他一愣。
这枚青中带桃红的铃铛唤为花时,连接人间春时生意,有异况才会响起。
而在人间,第一个出现异况的往往是生意。此“生意”又非彼“”生意”,原指草木生长所需的力量,又换生力。但千万年过去,青帝一职传到他手里轮了多少代,“生力”与“生意”也分得愈发清楚。
人间一隅,也需生意。这生意就像源头,无生意便无生力,有生力世间万物方得春生。于是这人间也口口相传着青帝唤春之佳话。
而青帝一职并不限于唤春一事,而是与生相关的活都归到陆崝手下。
在听见花时连响两次后,他两指一搓在面前展开一方金色地图。那地图条条线路驳杂交错,呈现出巨大的花形,而在正中间,一条玉色的鲤鱼摆着尾巴往南缓缓游移。
显然,那条鱼所在地正是有异动的区域。
陆崝看着那四处乱跳的异动,千百年来头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但怀疑人生也没用,不去看看知道个球。
于是咱们青帝大人一甩广袖,抬腿就往青门里跳。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从门里出来后陆崝往那条鱼的方位赶,待图上的鲤鱼与象征青帝的桃花重合后,他一抬头——瞧见了**点钟的夜市,两排飘着油爆辣子,烤鸡翅,狼牙土豆香气的小吃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陆峥半小时不到经历了两次自我怀疑,就这地方缺生力?就看这人流量哪像了?
他没办法,又调出了地图。可这次地图上的鲤鱼却出现在他身后,还终于不四处晃荡,定在了原地。
陆崝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一群人坐在灯火阑珊的羊肉串摊上,还相当引人注目——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两手各一把油滋滋的羊肉串,毫不顾忌形象地埋头苦吃,身边坐着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脸抽搐地看着他。
而这还不足太引人注目,桌对面坐着个年轻男子,侧脸轮廓深邃,肤色透着玉质的冷白,从陆崝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他衬衣包裹下修长的脖颈与交叠的长腿。
这张脸在夜市中的确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美,不仅路人频频回头,就是见惯各色花仙的青帝大人也多瞅了几眼。
这世间少有人贴着他的审美长了一圈,偏偏让这小子占了。这样想着,陆崝拨动腰间花时。不知是铃随主人还是怎么着,那铃死活不响,要不是这铃是他炼出来的还从没错过,他指定怀疑它坏了。
于是陆崝张手解开隐身,露出下午的装束,单手抱着大束玫瑰,目不斜视地往烧烤摊走。
陆崝相貌不差,加上常常挂着笑,往往讨得身边人喜欢,尤其是女孩子,就冲这张风度翩翩的气质,手永远比脑子快一步接下。
他先是绕着外圈送了一圈玫瑰,而后才轮到那桌“异动”。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朵待放的红玫瑰,弯下腰与年纪稍小的女子平视,说:“您好,打扰一下,有时间了解一下我们花店吗?”
那女孩果然偏过头,见到他后微微一愣,说:“有…有啊…”
“非常感谢,”他这才将玫瑰递到女子手中,拢着五指在花瓣上一捏,那花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又在完全盛放时恰到好处地停止了生长,“愿您如鲜花一般永恒而美丽。”
女子面色发红,轻声说:“谢谢。”
秉承着女孩子要一起夸的宗旨,陆崝取了另一朵玫瑰,面带微笑说:“打扰一下女士,请问有时间了解一下我们花店吗?”
烫了头大波浪的女士抬起头,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嫣然一笑,“自然,舍命陪‘美人’怎么没时间?”。
陆崝不经意间瞥见她手指上的戒指,制式新奇,看不出来材质。他于是递过去玫瑰,手指一勾鲜花茎叶,一条花蔓便顺势绕到她手腕上,就在枝叶即将触到那枚戒指时,对面一道银光闪过,直接将玫瑰茎切断!
陆崝抬起眉,看向对面那年轻男子。
“路边哄人的小把戏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男人不带感情的话语让陆崝有些意外,就像在不为人知的岁月的缝隙里,拨开雾霭的月光下有这么一个人……他活了太久,沉睡又惊醒,也不能将每个人记得清楚,只觉得亲切。
“哦。”那我的花不给你了。陆崝带点小脾气地把剩下的两朵玫瑰插进上衣口袋,“我只是看这小孩生气外浮,过来看看罢了。”
谁料他这一句话引得那埋头苦吃的少年抬起头,满脸是油地冒着小星星道:“美人哥哥,你能救我姐姐?”
美人哥哥显然十分受用,抽了张纸给他擦了两下脸,“你先说说小姑娘怎么样了?”
羊肉串少年撅起嘴,眼泪都在眼里打转,刚要开口,一只带着镶钻延长美甲的手猛地扣住了他脑袋,硬是给他声音摁回了喉咙眼。
“你个小屁孩,他是什么人还没搞清楚呢!就这么随便说,真有当纣王的潜质。”
那鲜红的指甲翘在少年眼前,他一口气没上来“哐”的一声就晕了过去。
“……”
“……”这孩子有救?
陆崝略显无奈地咳了一声,却猛地和一旁没声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他还没来得及从他眼中抓住些什么,就见他偏开脑袋说:“这位……朋友,你方才观察我们许久,又多番试探,不知所为何事?”
陆崝轻笑一声,纤长疏朗的眼睫半垂,掩去那点调侃,“这个怕不是要紧事吧?你们当多了个拖油瓶便是。”
语罢,他伸手在昏迷的少年肩上一拍,少年猛吸一口气窜起来,动作快得险些翻下捂着他口鼻的手上的美甲。
女生捂着自己的指甲盖疼得直抽气,少年则是一脸懵逼地看着窝成虾子的人。
“没…没事……你先带我们去你家看看你姐姐吧……”
“哦哦。”
少年于是向街口走去,方才弯成虾米的女子直起腰,对着浓烟滚滚的摊位后的老板大喊一声:“老板,结账!”
摊主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说:“那个小年轻给你们付了!”
“!”
“?”
“小年轻”轻笑一声:“就当带个拖油瓶嘛。”
“……”
“……”
好一招先斩后奏。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几人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张楠刚想说把钱转回去,不料对面的亲师叔却冲他摇了两下头。
随后,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此人有异,随机应变。”
三人望着反客为主的“异动”揽着“羊肉串”少年向停在路边的车走去,不约而同地在陆崝身上打上一个大大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