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暮春熹微恐不吾与
作品:《花上枪诀绣别诗》 术别出了主院,原是想不多作停留,却发觉她昨日来时,牵的是统帅府上的马,且已让它自己跑回去了。
堂堂镇京统帅,若是大清早的徒步横跨半个京城回府,怕是不太好看的。更何况昨日紧忙赶去漱锦酌春捉弟弟,禁军营中还有些军务被按下再议。
虽说今日休沐,不必辰时不到,便赶去宫墙下同些只是想想就令术别牙酸的大儒们一道侯着。只是统帅府案桌上堆杂军务众多,其中不乏有些是戳了红标的、顶急的要务。需得在圣上巳时理政前让折子躺上御案 ,如此看来,便实在不剩几个时辰给她游览京城了。
是故术别思量片刻,按下步子打了个弯儿,转身去向了侯府的马厩。
须知这逐南侯位列大宥四方候之一,一家子是戎马一生、铁骨峥峥的命 ,由此位于京城的侯府大多时候都不太有人气儿,显得冷凄凄的。
直到林漾自都守府嫁了进来,不几年又诞下了术阚,小少爷幼时原是顶喜欢舞刀弄剑的,练武练的也勤。
那时南方战事难得不那么吃紧,逐南侯尚且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这才算是正正经经在侯府消停了下来。
术容毕竟是正三品逐南侯,每日要定时定点到宫里头点卯。说句断不得上达了听的,那时当朝的那一位先帝比如今的圣人为人要更有棱角些,于是治下的手段也就狠厉的多。先帝年间,每日不到卯时,一众文武大臣便已在殿前侍立两侧,静待君临。
是以京城的一干文武大臣往往过的还没有地方父母官滋润,便是这么个理儿。
夜晚奢靡的烟花巷柳尚未开始,就得预备着就寝休息。怕是眼皮子刚阖上,便有自家仆从叩门来唤主子沐浴更衣准备上朝。实在是充实的紧啊。
多年前,还是一介懵懂幼童的术阚每日寅时四刻就起床穿衣,抱着他那柄不足两尺的木剑侯在爹爹门外等他指点几招。
术容也乐得如此,临出门前教术阚几招几势,便放他自己练。待得朝堂上落听了打道回府,术阚早已将那几招练熟,等着舞给术容看。
如此,这偌大一个宅子才算热闹起来,虽仍承载着数不计的烈士亡魂,却不再像座枯骨冢了。
侯府的马厩距术容议事的书房并不算远,是以还未等术别将思绪从雪片般纷飞的过往中抽出来,便已然听到了马匹的嘶鸣。
煜南军中从不设马官,侯府亦如是,轮替着负责军马的皆是在每月末的考校中不合格的兵隶。今日当值的那小兵瞧着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与术阚差不多年岁。正应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却倚在门廊旁打着盹。
晨光已然大亮,侯府也不知从何处氤氲出了一点生气,朝露流淌在兰草郁翠的嫩叶间。庭旁的柏木已有些年岁,早就失了娇翠,却是不是怎的在春夜里飞了些香味出来,倒是成了雾。
是无大战的太平好年岁,是三月间的暮春好时节,人是舒坦的、便难免生些乏,也不打紧。
术别伸手在门廊一侧的柱子上叩了叩,那小卒才自周公处谢别。
听了声响,才知有人来了,他迷糊着掀开了眼皮,还未看清来人便险些又跌入梦乡。
“干什么呢?”术别道,“今日侯府的马房是你当值?怎么值成了这幅样子。”
听对方开口,他才猛然惊起,明白了眼前这位究竟来自哪番,又姓甚名谁。
“统...统帅?!”小卒赶忙提起精神,又拍拍身上打盹压出的衣褶子,向术别躬身行了军礼。
虽说术别身居金吾禁军统领一职,常年值守于宥京内,手下领着四万禁军营并着圣上钦赐的五千亲兵,且直属于皇上的两千金吾卫是常年在禁军营拉练受训的。而东南西北四军常年镇守边疆,如此说来,术别应是与其余四军不大有交集。
实则放眼整个北宥,这位术统帅都是顶顶有名的,她的名号放在整个五军之中,都称得上一句如雷贯耳。这位出身自逐南侯府的小姐,自始龀之年便带着一身功夫离开充斥着荣华的京城,随着逐南侯的亲信们在外走南闯北,一离数年。大宥的山川大抵算得上是走了个遍,也曾小住,与各地驻军颇有交往。
是以,四方军队怕是比京城诸位更先认识这位统帅,一传十十传百的,术别倒是也有些名声。
再说回这小卒,平日里没少听闻术统帅的事迹——大多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那一类。不过坊间侯门武将的故事大抵都有此功效,情节也无什出入,十之**皆是揣测杜撰出来的英雄话本子,真实性实在有待商榷。
不过这并不影响术别在一众将士心中的伟岸形象。
小卒有些惊恐,心脏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时失语,张着嘴半晌没吐出几个字。
术别倒是不在意,抬手示意他起来,也不追究他守着马厩打盹的失职行为,只是道:“侯府可有能用的闲马?你去于我牵一匹来。”
其实若是依着规矩来讲,侯府的马直属镇守南方的煜南军,军中马匹原是不得随意调用的。
不过一来术别身当镇京统帅一职,本就为五军中人,且身居高位;二来又是侯府的小姐,横竖牵匹马走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卒此刻还是有些发懵,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利落的转身进去牵了匹品相上乘的河曲马递到术别手上。术别一瞧,那马真当是品貌非凡,通体枣褐色,皮毛油亮,唯有眉心一点白雪醒目。
她牵过马道了谢,因是事急便不再多说什么,一掀衣摆翻身上马,又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徒留身后的小卒茫然。
过了片刻,他像是才猛的清醒过来,不顾飞扬的尘土朝着术别离去的方向狂奔,大喊着:“统领!!统领求您别向侯爷告我失职啊!”
吃了满嘴的沙子。
曲绣其实是个实打实的生在金银堆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是入世入的久,经的事多,三教九流的人也见得多了。若是他人经此,身上的娇气劲硬磨也得磨没了七分;可她只是将此很好的掩藏了起来,深藏在不动声色的面容之下,细数来还是一分不少的。
她毕竟是与常人不同,该有的傲气还是结结实实的长在骨子里,像狂生的蔓草,扯不下斩不断。
于是便成了这样一副性子——傲然立于尘世不获滋垢,可与鸿儒朝臣高谈阔论,亦可配上清酒小菜与市井闲扯一二。
无论心中是做何想法,弯弯绕绕的将对方剖开细查,嫌弃了个遍,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譬如目下一般,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静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里。
?这茶楼倒是个好去处,糖芋苗也煮的软糯醇香,人却着实算不得赏心悦目。
面前这位,呃,这位仁兄,自称是中书省的主书。生着一幅放进人堆里转眼便再找不出来的面孔,身上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丝绸锦罗,虽说一打眼瞧上去像是绫制的紫青竹丝底直?袍,细看下却发觉那料子不是什么好料子,隐约还能瞥见领子处细葛布的底。
这仁兄姓吴,单名一个竹字,听来便像个随口诌出来的诨名,实在不大走心。
“瞧着这直?袍不是什么好料子,怕是连宫门底下的侍卫都比不得。若是像文人那般好面子的,断不会以这样的衣着自称是御前朝廷中人,这大抵是个道士。”曲绣暗自道,颦了颦眉,又起疑:“道士下山来做什么?云游?怎的找到我头上来了?”
前些日子,一封不知出自谁手的帖子悄然出现在了漱锦酌春厅堂里的翘脚八仙桌上,其上是一笔颇具风骨的字,她瞧着颇有些眼熟,却辨不出来师承何方、又属哪样流派。
那帖子上自称是中书省的官吏,放低了态度邀她去一间名唤雨脚的茶楼小坐,有要事相商。其用辞之恳切实在令人咋舌,全然没有那群吃皇晌的官吏的风格。那时曲绣便起了疑心,只是这手眼熟的字......却不得不让她好好掂量掂量了。
即便撇去在翀曲山中的那几千年光阴,仅仅在入世的这些岁月里,曲绣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绝不算少,互通书信的固然是要再多些。由此来说,能让她称得上一句“眼熟”的,绝不是寻常人。
她将一干颇有名头的仙家高人过了一遍,思虑了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应了这桩约。
安排好了一众事务,才抽出空来在这茶楼现了身,于是便见到了这位吴竹主书。
“在下久仰曲老板大名已久了,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客套话,她想。
”哪里的话,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小卒,领着手足姐妹们挣口饭吃,不至于流亡街头罢了。哪算得名不虚传?“
吴竹又恭维了几句,才打着哈哈将满篇的客套话揭过,两厢沉默了片刻,他才犹豫着开口道:“不知曲老板可否听闻前些日子淮阳刺史徇私、贪赃枉法一案?”
曲绣挑一挑眉,道:“自然是有所耳闻的,这可是大案子,又不是什么机密要案,想必早就传遍朝堂了罢。”
吴竹面上一顿,登时有些哑然,道:“那好些,我也不多费口舌了,今日邀您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你不晓得吗?我曲老板,历来是从不涉足朝堂一步的。”
他提到淮阳刺史时,曲绣心中便明白今日就是为了这桩案子才有了如此一遭,而这浑水她是不愿也万万不能进去蹚一蹚的。
漱锦酌春是一众朝官贵人的茶座雅间,往来各方势力都有所交集,差不离将满朝官员都见了个遍,经她手的消息秘闻自然也就多的很,自是有人打些心思的。
而这些个显贵,却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若是因着这些消息惹了祸端,一旦追查到漱锦酌春、追查到她这主事老板身上……
曲绣自己倒是潇洒,大不了将摊子一甩回翀曲过她的悠闲日子;然而这上上下下百来口子姑娘丫头,若是没了这样一间清楼子,又能怎样讨口饭吃呢?
还真要去落迫到红尘里不成?
是以无论这假中书真道士怀着一番怎样的目的找上门来,这雷池,她一步也不能迈。
再说术别,仗着清晨光景,街上人寥寥,从侯府侧门一路策马狂奔回了统帅府。路上瞥见街角的点心铺子将将开门,窗内师傅掀开笼屉,飘出几行带着桂花甜香的雾气。
那雾夹杂糅合进风里,飘飞着涌向京城根下寻常百姓家,于是满街都是这样一番人间烟火气。
朝晖时分唤醒一座城市的,往往不是更夫数着漏壶敲响的晨钟,而是自各家铺子的笼屉或炒锅里飘出的氤氲热气。
暖了一干王侯将相的满腔热血,也暖了一众市井俗人的心肝脾胃。
只是可惜这统帅府默默矗立在南山脚下,距皇权太近,离人间太远。即便再有和风八百里裹挟,烟火气也吹不进统帅府的瓦檐。
所以术别的满腔热血,历来不为人间众生相而奔涌。
她生来就与大宥的万万黎民百姓以万水千山相隔,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来自千里之外的月光。
关于吴竹是道士:直?袍的样式大多是道士在穿,后面才扩展到文人阶级,这里不用纠结吴竹的具体身份,这个坑后面会填上。
准备开一点剧情啦,但是下周月考下下周合格考然后就期末了好忙好忙。。下一章放假发吧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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