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的视线掠过视野上方的实时时间，早晨七点。


    宝宝？


    ……意思是，他上线不足两小时，刚碰了对方的生殖腔，崽就已经揣上了。


    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一股强烈的闪退冲动再次顶上来，江燃强行压下，近乎机械地迈开长腿，沉默地走了近半小时，那团混沌的思绪才渐渐沉淀下来。


    人鱼神庙所在的港口已在眼前，怀里的清清不知何时安静了，斗篷随着平稳的呼吸规律地起伏，大约是睡着了。


    江燃试着活动了下僵硬的指节，不出意料听见一声细微的嘤咛，怀里的人动了动，他顺势松手，让清清赤足踩在地面上，莹白的脚踝与泥泞的地面形成刺目的对比。


    江燃以为小人鱼会像之前那样撒娇讨抱，抬眼看去却是一怔。


    那双曾波光潋滟盛满依赖的眸子，此刻清凌凌的，垂睫回神间，竟透出几分疏离的淡漠，与之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江燃眯起眼睛，这条小鱼，他有些看不透了。


    若非是睡迷糊了，江燃几乎要怀疑先前那情真意切的泪水，全是他精心排演的一场戏。


    “好些了吗？”他扶着清清的腰让人站直，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对方平坦的小腹。


    原来人鱼立直时，腰腹处的细软鳞片会自然垂覆至胯骨，恰好将那隐秘之处遮掩。


    清清猛地抬头，那一瞬，江燃捕捉得清清楚楚，那双眼底的警惕和抗拒。


    江燃愣在原地。


    视线交错，清清瞬间惊醒，眼底的锋芒如潮水般褪去，换上泫然欲泣的柔软，整张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直往他怀里钻：“肚子难受。”


    被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结结实实撞进胸口，江燃心头那点疑虑霎时被撞散了。


    他牵起清清微凉的手往前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你真的有宝宝了，多久了？”


    总不至于真是他的。


    “是哥哥的宝宝。”清清咬着下唇，怯生生的语调像一记重锤，“你知道的，我们人鱼族，有了宝宝，就是要成婚的。”


    江燃脚步一顿，空着的手扶住额角，连崩溃都显得无力，他转过身，双手扶住清清单薄的肩，无奈中带着安抚：“清清，你确定宝宝是我的，我们不是，只是……了吗，没有实质发生，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不会和我成婚了。”


    出乎意料，小人鱼没有哭闹纠缠，只是沮丧地垂下头，轻轻道破了江燃心底默认的答案。


    嗯。江燃在心里应了一声。


    同作为沉浸式玩家，他不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游戏里缔结婚姻。


    “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家里的，宝宝，我也会自己处理好的。”清清吸了吸鼻子，长睫上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


    江燃的心随着那滴悬垂的泪珠猛地一揪，一股莫名的窒闷感堵在胸口。


    “先去找祭司看看，如果，如果真是我的，”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会负责。”


    说完，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拉着清清走向神庙深处。


    心事重重的江燃未曾留意，在他转身的刹那，小人鱼泫然欲泣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混杂着得逞的欣喜。


    时近上午八点。


    直播间的观众渐渐多了起来，视野上方的弹幕滚动不息，扫一眼，多是些不明就里凑热闹的。


    【听说主播运气爆棚开出人鱼种族了？】


    【颜值杀我，主播回头，让我再看一眼小美人！】


    【听说要有成婚系统了，狗哥要结婚了迈？】


    江燃心烦意乱，头顶悬着“需不需要为耍流氓负责”的利剑，自己尚且心绪不宁，更遑论一个意外受孕的小人鱼。


    他自认为此时说什么，对清清都显得轻慢。


    他干脆摇了摇头，本意是回应弹幕的喧嚣，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清清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他，见他摇头，眸色骤然沉郁了几分，那张天真烂漫的脸上，竟隐隐透浮现出不甘。


    神庙内，同为人鱼族的祭司老者正跪坐祷告。


    见江燃进来，他缓缓起身，头颅高昂，浑厚的声音自穹顶威严压下：“伟大的培罗神啊，我以您信徒之名，祈求您抚慰这位勇士不安的魂灵。”


    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自高处洒落，瞬间涤尽了江燃周身的疲惫与焦躁。


    “勇士，还有何事？”祭司垂眸，目光落在江燃身上。


    江燃蹙眉，将身后瑟缩的小人鱼拉至身前：“不是我，是给他看。”


    祭司的目光转向清清。视线触及的刹那，老者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挺直的脊背轰然躬下：“guān……”


    “管我有什么毛病，总得先检查清楚。”清清猛地抓住祭司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者的惊呼戛然而止，他意有所指地加重语气，表情单纯，“哈哈，特别是，要重点检查，宝宝的情况。”


    江燃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幕。


    小人鱼几乎是推搡着那位满脸惊恐，仿佛见了活阎王般的祭司先生进了内室。


    室门紧闭，留下江燃对着空旷的神庙大堂，一个荒诞的念头浮上来：莫非这小东西，私下里是个能掀了神庙顶的熊孩子？


    但祭司那副尊容，不像是饱受熊孩子摧残的苦主，倒像是领头羊见到百兽之王。


    趁着这空档，江燃终于分神瞥了眼弹幕，观众们已然拼凑出事件轮廓，在他无暇回应时，自顾自地在公屏上聊得热火朝天。


    【创世岛真有人鱼玩家？攻略组不是说只在南海见过NPC吗？主播欧皇啊】


    【主播不觉得蹊跷？年轻貌美Omega主动献身，味儿太冲了，像仙人跳】


    “不是。”江燃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蹙眉，“别这么说他。”


    【哟哟哟～】【啧啧啧】【别～这～么～说～他～】……


    话一出口江燃便有些后悔，看着瞬间被阴阳怪气刷满的屏幕，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行了，等结果吧。老子才十八，没兴趣喜当爹。”


    弹幕总算消停了些。


    江燃不再理会，静待检查结果，但其中一条分析却像根刺，精准地扎进他心头。


    【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是局呢？说服祭司一起做套诓主播呢？】


    ……


    怕什么，来什么。


    内室门开，换了身干净衣袍的小人鱼一头撞进江燃怀里，眼睛和鼻尖都泛着红。


    江燃心头那点疑虑瞬间被冲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烦躁。


    他抬眼，目光不善地投向随后走出的祭司：“怎么样？”


    祭司迎着他的视线，语气平板无波：“病患清清，确认怀有身孕。”


    江燃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祭司继续道：“最后一项检查，可确认父缘对象。您，需要吗？”


    江燃整个人如同石化，并未留意祭司微妙的称谓变化，只是本能地搂紧怀里微微发抖的小人鱼，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谓的检查，与现实中的基因匹配类似，抽血是形式，核心仍是锁定数据源头，也就是IP地址。


    但真当祭祀说起检查方式，模拟着针尖真正抵近清清热鳞覆盖的小臂时，他瑟缩着往江燃怀里钻，眼里含着泪光的模样，还是让江燃心尖软塌了一块。


    想象着祭司手中银光一闪，针尖就会果决刺入皮肤，清清的脸色瞬间一白。


    “忍一下，很快。”江燃低声安抚。


    “哥哥还是不信是你的宝宝……”清清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委屈的颤音。


    “……信的。”江燃叹气，“只是这么大的事，总要有凭据，不能儿戏。”


    小人鱼赌气般别过脸：“哥哥就是不信！”


    江燃耐着性子：“信的。”


    “不信！”清清执拗。


    “好，我信。”江燃哄道。


    “哥哥若真不信，”清清忽然转回头，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们打个赌。若宝宝真是哥哥的，哥哥就和清清绑定关系，可好？”


    那一瞬间，江燃几乎要为弹幕的“仙人跳”论点赞了。


    祭司恰在此时端着针筒走来。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人鱼，立刻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江燃怀里。江燃失笑：“别怕，想想赌约？”


    或许是赌约真起了作用，尽管手臂仍在抑制不住地轻颤，暴露出深藏的恐惧，清清竟全程咬紧了唇，一声未吭。


    抽血结束，等待结果的间隙，清清显得异常安静，带着淡淡的倦意，斜倚着江燃的肩膀。


    看着他眼底尚未散尽的惊惶，江燃鬼使神差地开口：“要绑定关系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住了。


    可对上小人鱼骤然亮起、写满不敢置信的眼眸，那点反悔的念头便堵在了喉间。


    “真的？那赌约……”清清眉梢委屈地耷拉着，惊喜却又小心翼翼。


    “赌约不重要，嗯？”江燃心想，不过是个游戏里的绑定关系，若能换这小祖宗安心片刻，也算值了。


    游戏人生，何必太过较真。


    更何况有这么个天然节目效果在，流量不会差，他的生活说不定能好过一点。


    “好呀哥哥！”清清果然雀跃起来，系统绑定的邀请界面瞬间弹出，悬浮在江燃眼前。


    江燃无奈地笑了笑，指尖正要点上“接受”，清清自顾自絮叨的话语却让他动作倏然顿住。


    “绑定好关系，哥哥就跟我回人鱼部落吧。成婚大典要好好准备，还要长老们见证……”


    “等等，”江燃的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成婚？”


    清清猛地一抖。


    “就，就是，”清清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哥哥和我有了宝宝，又绑定了关系，下一步，自然该成婚了呀。”


    一连串全然陌生且本能在抗拒的事项涌来，江燃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的浮躁猛地窜起：“只绑定关系，不成婚，不回你族里，行不行？”


    他话未说完，清清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小腹，痛呼出声：“好痛，哥哥，肚子好痛。”


    “哥哥不痛。”江燃语气冷淡。又是这招。


    每次一提要求就这痛那痛，他几乎笃定这是演的，“别装。”


    “哎哟，伟大的培罗神在上，是谁在苛待怀崽的人鱼？！”祭司大惊失色地冲出来，一张羊皮纸卷劈头盖脸砸向江燃，同时手中权杖急挥，柔和的白光迅速笼罩住蜷缩在地，痛苦呻吟的清清。


    江燃接住纸卷，垂眸。


    亲子鉴定结果栏里，他的ID“三工苟”后面，赫然跟着一个刺目的数字：99.99%。


    他闭了闭眼。


    清清压抑的痛呼声在祭司接连不断的治愈术下，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越发微弱。


    祭司责备的声音如针般刺入江燃耳中：“你知不知道意外受孕的人鱼，必须度过保胎期才能确保母子平安？稍有差池，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


    江燃呼吸骤然停滞。


    地上，清清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透，他艰难地睁开眼，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眸直直望进江燃眼底，哪里还有半分作伪的痕迹？


    江燃伸出手，想去碰触他，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还未触及，便听见清清气若游丝地问：“哥哥……我会死吗？”


    江小燃：（面无表情鼓掌）让我们有请金马奖最佳男主角——


    清小寒：（眨眼）（捂肚子）哥哥肚肚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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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仙人跳与逼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