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病美人留我镇船》 按照守城兵的话,仇卯带人又往南行了百里,见到了所谓的南城门,并且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海浪声。
“我已经听到海的声音了,”春酒激动地在马上抻长脖子张望,拍了拍行昭,手指指向城内胜景,“你快看!那码头边好多小船!好多花!好多姑娘!好漂亮!”
行昭顺着春酒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愣无奈道:“弟弟,那是花船,别看了。”
他说完,一夹马肚跟上仇卯。
春酒赶忙追上去,在马上也要伸手去拉行昭:“诶,行昭哥哥,花船是什么?”
“水上青楼,你要去么?”
春酒闻言怔了怔,转头就与前面刚说完话正冷冰冰盯着他看的仇大将军对上了视线。
行昭捧腹大笑,春酒两颊臊红,连着嘀咕了两声“我才不去”。
“行,”仇卯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转身将缰绳递给行昭,“带他们找驿站歇脚,我去码头转转。”
“???”
“将军!你要去逛花船吗?!”
春酒诧异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栽下去。
他家将军回以一个冷漠的凝视,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传说中的十六径码头异常繁华,哪怕最近关于溱海贼患的消息传得四处都是,傍晚卸货的船只仍是往来不停。
码头上有很多渔民在贩卖今日出海收获的新鲜海货,空气里飘着浓郁的海腥味儿,吆喝贩卖声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一眼看去就知其必定腰缠万贯的富贾,他们徘徊在成百艘花船前,犹豫着今晚要在哪儿度过良宵。
仇卯就在这一片嘈杂中缓步走着,既不去与商贩们讨价还价,也不多看一眼花船上女子的招摇,他格格不入地挤在人堆里,一直走到了码头尽头。
花船一直排到了这儿,零星仍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或趴在窗边或走下船来,冲着仇卯挥动被熏香腌入味的手帕。
在第十一次拒绝后,他在码头尽头站定脚步,再往前迈一步,就是开阔无垠的大海。
太阳正在西沉,有一半已经浸没在了大海里,远处的海面似乎正透着金光。
仇卯半眯着眼,凝望目光所及。
“公子?你是在看日落么?”
一句清朗的声音忽然拨开周边的嘈杂来到仇卯的耳边,轻轻打断了他有些凌乱的思绪。
仇卯转身,循声望去,视线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这艘小木船在众多花船里显得十分不起眼,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船头,裤腿挽过膝盖,两只脚正浸在海水里,无所事事地晃荡。
他见仇卯看过来,马上露出仍有些孩子气的笑容,抬手指了指船头花灯上的茶字:“我盯着公子看了一路了,前面那么多好看的姐姐邀请你,你为何不到她们船上去坐坐?难不成只是来码头看日落么?”
仇卯沉静地望着他,片刻后,他的步子终于动了动,朝少年的小木船走近几步,然后原地蹲了下来。
少年的视线从仰视变为平视,他丝毫不惧仇卯浑身都在散发的压迫,仍是冲他笑:“怎么?公子要来我的船上喝茶吗?”
仇卯扫了一眼对方瘦削的身板,突然站起身一步跨上了船:“可以。”说完,他自顾自地撩开竹帘,弯腰钻进了船舱。
“诶!你这人……”少年慌乱地擦干双脚,手脚并用地追在仇卯后头也进了船舱。
小船一阵晃悠,挂在横梁上的一串银铃随之摇起清脆响声。
少年皱着眉,有些气地看着坐在小案旁的仇卯,忽然又笑出了声。
“怎么?”仇卯皱起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少年毫不拘束地在仇卯面前盘腿坐下:“看你这个大块头坐在我的小船里,有些……可爱。”
他说着,冲仇卯歪头笑了下,转身从木柜里掏出两个茶盏,又从果篮里挑出三个橘子。
船舱里有个小火炉,仇卯进来时就见它一直窜着火,上面还放置着一个茶壶。
不同于普通百姓家里用的铜壶,那茶壶体积偏小,是金制的。
除此之外,这家伙从柜子里掏出来的茶盏……
仇卯在宫里见过。
他紧抿着唇,把那桌上的小茶盏拿在手里翻看。
“怎么了?”少年提起金茶壶,只替自己倒了杯茶。
咚的一声,仇卯把茶盏搁到木案上:“金茶壶、黄釉瓷盏,你这小小木船真是败絮其外,实际藏着不少宝贝啊。”
少年愣了两下,对着小盏里的茶水吹出一口气:“公子外城人吧,这些东西在十六径码头根本不算什么,那些商人有钱的很,你看,我的船既是停在这花船堆里,除了喝茶,肯定……也会有其他生意,你说对吧?”
仇卯也不知信没信,他盯着对方看了很久,最终却没多说什么,只伸手拎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热水。
“你多大了?”
他喝完半杯茶,再次看向面前剥橘子的少年。
“公子莫怕,我其实已经十九了,只是长相略微显小难看出年龄,”他说着,把橘子掰了一半放到仇卯的手心上,“再说,你来我的船上又不是干那些事的,不必在意年龄。”
仇卯吃了一瓣橘子,酸的皱了下眉:“你怎知不是?”
少年也不顺着他答,而是转头递去一个狡黠的笑:“那是么?”
仇卯梗了下,飞快收起视线,否认。
半刻后,他给两个空茶盏都倒上水,再一次开口:“我…如何称呼阁下?还有,不知你对溱海上的一些事,可清楚?”
“公子叫我阿漫就行,”少年把剥成花瓣状的橘子皮平铺在窗台上,背对着仇卯问,“不知公子想问的事是指什么?”
“鬼船,甸玉号,还有羊夫人。”
阿漫听完,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住了。
少顷,他转过身来,身姿散漫地倚在了窗边,饶有兴味地直勾勾望着仇卯:“说实话,公子看着不像海上行商之人,为何会对甸玉号和羊夫人感兴趣?”
仇卯看向他,目光停顿在对方正把玩着一枚铜币地指尖上。
少年的手指纤长,皮肤白皙到完全不像久居海边之人,看起来甚至比京城那些据说来自江南水乡的哥儿还要细腻柔软。
他笑起来的样子又那般媚,仿佛只要动动手指朝你一指,你的魂儿马上就会飞向他似的。
仇卯察觉到心中异样,微眯了下眼,别开目光:“你看着也不像这里的人。”
“哦?公子的意思是觉得我像良家少年么?”阿漫咯咯笑起来,他把铜钱往空中一抛,伸手接住攥进手心里,突然凑近到了仇卯身边。
逼仄的船舱里,仇卯被逼到角落,无路可退,两耳霎时滚烫,脸色一阵窘迫。
阿漫见他已被逗出了这副模样,终于退开一点,拿起桌上另一个橘子继续剥起来:“公子具体想听甸玉号的哪些事儿?鬼船神秘莫测,其实我也知之甚少。”
仇卯理了理微有些凌乱的衣服,正襟危坐:“所以传说是真的?”
“当然,”阿漫照样是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出去,“传说里甸玉号是一艘被诅咒的船,那羊夫人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至于他手底下的那些水手……据镇子里出海后捡回条命的那些人说,他手下的人多半并非活人,身高能有九尺,臂膀粗的能比上我这船上的横梁,而且他们青面獠牙、张口恶气!”
少年讲得声情并茂,用那沾了橘子汁液的手比作爪子,伸到仇卯面前挥了挥。
仇卯皱着眉,递给他一块方帕。
“谢谢。”阿漫接过那手帕擦擦手,叠好,放到桌上,又继续讲:“关于羊夫人的,其实没有很多,他藏得比较好,而且听说他会化形,化成别人的模样,总之,是个狠角色。”
“羊夫人是女人?”仇卯又吃了一口那酸不溜丢的橘子,微蹙起眉,沉声问。
谁料阿漫突然举起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非也非也,羊夫人是男人,只是诅咒缠身,身姿略显单薄罢了,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他轻轻松松就能把人大卸八块。”
仇卯默默在心中记下,继续又问:“你如何这般肯定他是男人?”
“没有为什么,公子若不信我,那便不必再问了。”阿漫有些傲地盘坐着,目光投向仇卯,像是在说:你还打算听小爷继续说下去么?
仇卯兀自提起一口气:“抱歉,你继续。”
“哎,其实也没什么可继续的,羊夫人是大家对给他起的绰号,其实这家伙复姓羊舌,也不知怎的就传成了姓羊……”
最后一句话阿漫说的声音低而含糊,但可能是他嘴里塞了两瓣橘子的缘故。
仇卯鹰一般的眼睛几乎要将面前这人看穿,他想开口问阿漫为何会知道羊夫人真实姓名,但又担心自己巨细无遗的追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后索性还是选择了沉默。
阿漫见仇卯不再东问西问,稍露出一点悦色,提醒道:“你如果真感兴趣,明天可以到镇子上的茶馆听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虽然真假参半,但我觉得有几个本子写得特别好。”
他说着,撩开对着城镇的帘子,手伸出窗外指向夜色中灯火通明的一座建筑:“你看,就那边最高的那座阁楼,听海茶馆。”
“好,多谢。”仇卯动了动,准备起身离开:“我……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阿漫没有拦他,还大方地将桌上最后一个橘子送给了仇卯。
他把仇卯送出船舱,再一次撩起裤腿,坐在了船头。
天色全暗,今夜似乎无月,唯有船头那盏灯面上画着红山茶的花灯在朔朔海风中倾吐微光。
码头上仍是繁华一片,这么比下来,阿漫的小船实在又破又小不起眼。
少年再次把脚泡进海水里,他冲岸上的仇卯挥挥手,指了指自己的灯笼:“夜路不好走,将军可要我这灯笼?”
仇卯顺着光线注视阿漫,忽然没来由地问:“你不好奇我是做什么的?”
阿漫被他问得一愣,旋即笑得前仰后合:“我在这船上经营一点小生意,才不会在意我的客人是干什么营生的,不过……公子看着像是行伍出身,想必是哪家的镖师或者哪位老爷府上的打手吧。”
“……”仇卯背过身,唇角暗自勾起了一丝弧度。
他解下腰间的玉竹牌,扬手抛向小船:“今夜多谢你的茶水和故事。”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了。
直到仇卯走远,阿漫才从海水里收回脚,从船头站了起来。
无人留意处,他吹灭了花灯里的蜡烛,那灯罩上的红色山茶花随着烛火摇曳熄灭,无声息地变成了白山茶。
阿漫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仇卯赠的玉佩,轻轻把玩,嗓间哼唱着一首音调有些诡异的小曲,走下船头,一步一步如履平地般走在海面上,径直向深海而去。
天边黑云四散,一抹月光静静落下。
阿漫立在海面上抬起手,将玉佩对向那月光。
白玉牌水润透亮,而捏着它的那只手,也在月光下一点点变得通透,直到皮下细密的血脉都显现出来。
海风吹过,他的脸型渐渐变化,轮廓褪去少年圆滑的稚气,变得锐利如刀。他在午夜的风中眯了眯眼,随意打了个口哨后漆黑的瞳仁便盯住某一处不动了。
深海里一阵无人察觉的振动,只有阿漫听得到那艘船的轰鸣。
他把仇卯的玉佩挂在腰间,嘴里衔着一支玉簪,腾出双手随意把散落到胯部的一头乌发拢起,接着整个身体便缓缓没入海中。
而他身后,那艘曾在码头停泊的小木船,早就在他跨下船的那一刻,沉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