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海

作品:《禅院寡妇想跑路

    禅院紫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想睡觉恐怕是不成了,索性就因陋就简在老头子灵堂里眯一会儿算了。


    没成想才到了灵堂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了?”紫阳推门而入。


    却发现灵堂里一片杂乱,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黄白菊花散乱一地,鲜红的苹果滚落得到处都是,经幡被吹成一团塞在屋角,连原本摆放在灵堂正中央的沉重棺木都打了横——


    简直是龙卷风过境啊。


    几个侍女见她过来,顿时有了主心骨,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


    “夫人……我们几个本来在值房歇息,听到灵堂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您不在,灵堂里乱糟糟的……家主大人说让直哉大人统管全局,我们就让人去找直哉大人,没想到直哉大人也不在……”


    禅院直哉当然不在了,那个傲慢的小少爷这会儿还在一边哭哭啼啼、一边纠结怎样收拾全局吧?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


    虽然在满脑子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禅院紫阳还是伸手在自己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泪花顿时汹涌而出,她伸手拭去泪水,哭哭啼啼地说:


    “我整晚在灵堂呆着,也不曾见到夫君留下只言片语,才去了一趟洗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一定是因为甚一少爷不愿在夫君灵前守候,才让他的灵魂不得安息啊。”


    紫阳“扑通”一声跪在灵前,悲切地抚摸着棺木,声泪俱下:


    “都是妾身的错,您将那些钱财留给我做什么呢?如果甚一少爷拿到您的财产,一定会愿意侍奉在灵前吧?您就不用这样彻夜不安了啊。”


    她又回过头来,亲切地握住满脸无措的小侍女的手:


    “你们别害怕,如果家主大人责问起灵堂不安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没能安抚好夫君……”


    “夫人,这不是您的错!”小侍女平子涨红着脸,手臂和拳头都绷紧了,“您彻夜守候在这里,都是因为甚一大人不在,老爷才会发脾气的!”


    “没错!”洋子也鼓起了勇气,虽然肩膀发抖,但她的语气还是异常坚定,“哪怕被惩罚我也会这么说!”


    “没关系,你们都别害怕,不会有人受到惩罚的。” 紫阳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天还没有亮,你们再去休息一会儿,我陪着夫君说说话,兴许能安抚一下他的心情呢?”


    侍女们离开后,紫阳径直走向摆放在桌案中心的灵位,在宛若狂风过境的灾难现场中,只有这块灵牌还稳稳当当地矗立着,黑漆色,在幽暗的夜色中宛若铁塔。


    她将手摁了上去,灵位上顿时闪烁起了一阵莹亮的、规律的光,她用了点力气,光点的闪烁愈发强烈,连灵堂里黯淡的烛火都受到了影响,不住地跳动。


    “喔,怎么整得和奥特曼要登场似的?”


    忽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而本该陷入绝对黑暗的灵堂被牌位投出的一缕放射状微光照亮。


    准确的说,是一个漂浮在微光里面的男人。


    “看来不是奥特曼,而是阿拉丁神灯啊。”紫阳挑了下眉毛,看起来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还想吹声口哨。“还是个身材火辣的灯神。”


    不过,这位从灵位里面诞生的神使长得也太现代了些。


    他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混血儿式的高鼻深目,系到最上一颗扣子的深蓝色衬衫和黄色豹纹领带,金色的短发打理得十分整洁,属于是如果在酒吧里遇到,禅院紫阳会邀请他去喝一杯的类型——如果这满身社畜味儿的男人愿意在下班后去酒吧喝点什么的话。


    “我没有死么……”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有些困惑,“你是哪位?”


    “我是禅院紫阳,你提出了两个问题。”禅院紫阳慢悠悠地说,“鉴于你从我亡夫的牌位中钻出来,还将他的灵堂搞得乱七八糟,我认为你还是个活人的概率不太高;第二个问题,我觉得于情于理,或许都应该由不请自来的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七海建人,”男人说,“是一名咒术师。”


    他很快接受了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甚至以松了一口气的态度阐述自己死去的事实。


    “在涩谷,死与咒灵的对战中。”


    紫阳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在浏览器中输入关键词涩谷进行搜索,但最近的新闻是滨崎步亚洲巡回10周年纪念演唱会,一群画着晒黑妆的高中女生在镜头前做出夸张的表情。


    “虽然我不是咒术师,但也知道,如果是你描述的这种级别的咒灵入侵事件,至少会被官方冠上地震火山燃气爆炸美军扔原子弹之类的灾害……所以,你所描述的时间是?”


    “2018年10月31日。”


    “唔……今年是2005年。”禅院紫阳笑了笑,“如果你没有说谎的话,你穿越到13年前了,而且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牌位上显灵,我也有点头绪——”


    紫阳看向灵位上的隶书汉字,“紫心殿政荣清净建虚大居士”,这是她亡夫的戒名。


    由于日本人普遍信仰佛教,所以无论这个人生前信仰耶稣安拉还是飞天意面,到了死后都通通变成佛教徒,还会由僧侣根据生前的身份和功德授予一个戒名,一般来说名字越长证明地位越尊贵,譬如德川家康的“东照大权现安国院殿德莲社崇誉道和大居士”和石原慎太郎的“海阳院文政慎荣居士”,当然越尊贵收费也就越高,像紫阳亡夫这等级别的收费就高达500万日元,和尚们正是凭借此道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还一跃成为日本女生想嫁职业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恐怖存在。


    除了跟实力正相关,这名字通常还跟本名有点关系,比方说“建虚”二字就是取自紫阳亡夫禅院建人名字中的“建”字。


    “你之所以来到此地,大概是因为你俩重名吧?”紫阳若有所思地说,“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是要找一帮和尚来超度你吗?还是说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去执行?还是说要找到过去的同伴向他们预警十年前的浩劫?”


    “不,我什么都不用做。”名叫七海建人的男人说,“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得到过许多人的感谢,了无遗憾。”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心愿——”透露着一股靠谱社畜气质的成年男人眼睛里闪现过极为短暂的惘然和疲惫,“我想要去马来西亚没有人的海滩边,建造一栋房子,看自己买了许久堆积如山的书,把那些奉献给狗屎一样劳动的时间找回来。”


    “嗯,劳动就是狗屎,说得真好。”女人笑着鼓起掌来。“能够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享受自己的人生,也是很好很好的事。”


    “七海君,能够参与到那种级别的战役,你还挺能打的吧?”


    七海不明白她的用意,只能据实回答:


    “我是一级咒术师。”


    “唔嗯,按照当今咒术师的评级标准,要能稳压一级咒灵的术士才能被评为一级咒术师吧。除了那些出生就实力超模的家伙,已经算是一般咒术师能达到的最高峰了。”


    “七海先生,你能来到这儿,也算是我们的缘分,”禅院紫阳仍捂着嘴吃吃地笑着。“嗯……要不要做个交易呢?”


    七海诧异地看向这个绝丽的女人,她其实相当年轻,二十出头年纪,没有化妆,但且说且笑间,眼波流转眉目生春,就像一束在狂风中颤动的花枝,透着一股隐约的癫狂和靡丽。


    如果她所言是实,这是她丈夫的灵堂,她不仅没有显露出任何悲意,还对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到来的灵魂接受度相当良好,甚至很快就提出了做交易的请求。


    “我带你去马来西亚的海边,而你在这里保护我,直到——”女人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达成自己的心愿为止。”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会儿。


    “禅院夫人……”


    “叫我紫阳好了,这个禅院家可是有数不尽的禅院夫人,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叫谁呢?”


    “那么,紫阳小姐。”七海低声问,“能问问你的心愿是什么么?”


    “我的心愿啊,和你们这种为了拯救世界付出生命的超级英雄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啦。”女人微笑着、温柔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我想要毁了禅院家。”


    七海一怔,认真地看向女人的眼睛,他原本以为至少能窥探到她对于这个家族的怨毒。


    但女人眼底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块昂贵的祖母绿,在平滑的切面中倒映出他的样子。


    “开玩笑的。”


    禅院紫阳的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这实在是太唐突的距离。但不知为何,七海没想着躲开,任凭葱管般白腻的五指虚拢,由咒力模拟出来的荧光碎片散落在她的指尖。


    “七海先生,我只是个没有咒力的女人,我想要的,只是在这个虎狼般的家族里活下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