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浊浪下的第一刀

作品:《寒门贵子:他要当省委书记

    青河县机械厂废弃厂区,像一头锈死的巨兽匍匐在暮色里。


    巨大厂房的骨架锈迹斑斑,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荒草从水泥裂缝里窜出,在晚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空气里铁锈味混着尘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沉闷得令人窒息。


    苏辰站在厂区中央的空地上,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块。


    残阳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长。


    手里紧紧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江南省大学与青河县政府联合共建“技工技能提升与再孵化中心”的框架协议。


    这是严华教授亲自推动,林晚晴跑断腿才从县里抠出来的许可。


    薄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钧,是他在青河立足的唯一凭证,也是点燃燎原之火的火种。


    “就这地方?”


    林晚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从身后传来。


    她站在厂区门口,浅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蹙眉打量着这片破败荒芜,与省城整洁明亮的校园形成刺目对比。


    作为课题组协调员,更是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坚持,她跟来了。


    “嗯,起点。”


    苏辰声音平静,指向远处一栋相对完整的两层小楼,“第一笔五十万启动资金,下周到县财政。”


    林晚晴快步走近,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县里对接的人呢?场地移交、水电接入、设备采购……他们总得有人牵头!总不能让你赤手空拳打天下!”


    苏辰嘴角扯出一抹冷峭:


    “联络员姓王,露了一面说‘全力支持’,电话就打不通了。至于张富贵……”


    他目光扫过荒草丛中几道鬼祟闪躲的人影,“他和他姐夫刘大彪的人,倒是挺‘关心’。”


    话音未落,刺耳的摩托车轰鸣粗暴撕裂暮色。


    三辆摩托卷着尘土停在门口,跳下五六个花衬衫混混。


    为首剃着青皮头,脸上有道狰狞刀疤,叼着烟晃进来——张富贵手下头号打手,疤脸。


    疤脸斜眼扫过苏辰和林晚晴,目光在林晚晴身上黏腻地停留几秒,最后落在苏辰身上,咧嘴露出黄牙:


    “哟!苏大学生?省城大庙蹲不住,跑回烂泥坑刨食了?还带着这么水灵的妞?艳福不浅啊!”身后混混哄笑。


    林晚晴脸色骤寒。


    苏辰不动声色将她挡后半步,目光冰锥般刺向疤脸:


    “这里是省校县共建项目用地,有批文。闲杂人等,滚!”


    “批文?哈哈哈!”


    疤脸夸张拍腿,“在青河,我姐夫刘大彪的话就是批文!这破厂子,我们公司要改物流仓库!识相的,带着你的破纸和你的小美人滚蛋!不然……”


    他狞笑着逼近,手指几乎戳到苏辰胸口,“哥几个的拳头,可不认大学生!”


    剑拔弩张。    林晚晴手心沁出冷汗。


    苏辰眼皮都没抬,盯着疤脸凶戾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


    “疤脸,你弟弟在县一中高三,成绩不错,想考省城大学吧?”


    疤脸嚣张的表情猛地僵住,如同被扼住喉咙,凶戾瞬间被惊疑慌乱取代:


    “你……你他妈想干啥?!”


    “不想干啥。”


    苏辰语气平淡,“省城大学严华教授的助教林晚晴同志就在这,她父亲是省组织部林国栋副部长。你弟弟的前途,你姐夫的‘生意’,还有你今天的拳头……”


    他目光扫过疤脸和身后瞬间噤声的混混,“这一拳敢砸下来,试试后果。看是你姐夫的‘批文’硬,还是省里下来的‘调研组’硬!”


    “省……省里调研组?”


    疤脸脸上横肉抽搐,嚣张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他惊疑看着林晚晴,想起姐夫提过省城有人打招呼“留意”姓苏的……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滚。”


    苏辰只吐一个字,冰冷刺骨。


    疤脸脸色变幻,最终狠狠瞪了一眼,色厉内荏撂下话:


    “姓苏的,等着!没完!”


    狼狈挥手,带着手下窜了。


    林晚晴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看向苏辰侧脸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与后怕,更有一丝难掩的钦佩。


    利用信息差,直击软肋!这反应,快、准、狠!


    “你……怎么知道他弟弟?”


    林晚晴声音微颤。


    “工地上,疤脸得意时提过。”


    苏辰目光重回荒芜,“底层混的,钱和家人是软肋。尤其是能改命的下一代。”


    林晚晴默然。


    苏辰在青河的挣扎,不仅磨砺了意志,更让他洞悉了这片土地最底层的生存逻辑。


    这种认知,书本没有。


    “这只是开始。”


    苏辰声音低沉,“刘大彪张富贵,不会罢休。明的他们不敢,暗地的绊子,马上就到。”


    接下来的日子,阴沟里的浊浪汹涌而至。


    县府办王联络员终于“现身”,一脸为难:


    “苏同学,真不是不支持!县财政紧张,省里那五十万启动资金,流程复杂啊……恐怕得等一两个月。”    一拖,遥遥无期。


    县自来水公司和供电所的人“路过”检查后,板着脸通知:


    “厂区水电线路老化严重,重大安全隐患!必须全面检修合格才能恢复!检修费……初步估算二十万,你们资金到位了吗?”


    断水断电,将两人困在黑暗干渴中。


    县环保局和消防大队突然“联合执法”,在荒草丛生的厂区转一圈,开出一长串“整改通知单”:


    杂草火灾隐患、废弃建筑结构不稳威胁安全、无垃圾处理点污染环境……每一项整改都意味着时间和金钱!


    他们连买扫帚的钱都没有!


    刘大彪甚至不用露面,动动手指,织就的关系网就勒紧了项目的咽喉。


    废弃的小办公楼里,应急灯昏黄。


    林晚晴看着桌上堆积的“通知”,气得眼眶发红:


    “明摆着刁难!卡脖子!王联络员就是刘大彪的狗!蛇鼠一窝!”


    苏辰坐在唯一旧木桌旁,借着昏光在皱巴巴纸上写画。


    脸上看不出愤怒,只有近乎冷酷的专注。


    “愤怒没用。”


    他头也没抬,声音冷静,“他们想耗死我们,拖垮心气儿。等严教授没耐心,或我们自己滚蛋。”


    “那怎么办?干等?”


    林晚晴急道。


    “等?”


    苏辰停笔抬头,昏黄灯光在脸上投下坚毅阴影,深潭般的眼眸幽火跳动,


    “他们断水电,卡钱,我们就自己找活路!他们嫌‘隐患’多?好,我们就从‘消除隐患’开始!”


    他站起身,将画满线条的纸推到林晚晴面前。


    简易厂区地图上,西头一片区域被重点圈出。


    “明天一早,清理这片!用手!割掉杂草,堆到指定位置,先堵消防的嘴!”


    “用手割?那么大一片?”林晚晴惊愕。


    “对,用手!”


    苏辰斩钉截铁,“不光我们俩。晚晴,你帮我做件事。”


    目光灼灼,“以课题组和省校县共建项目的名义,写一份《告青河县技术工人书》。内容:省里出钱,大学出力,在废弃机械厂建‘技工之家’!让技术工人找回手艺、拿高工资、当小老板!现在清理场地,需要人手帮忙,管一顿午饭。愿意信的,明早八点,带镰刀锄头,来老机械厂!”


    林晚晴眼睛骤亮!


    瞬间懂了!


    清理场地是假,凝聚人心、点燃希望、公开造势是真!    在刘大彪的围堵中硬撕口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项目没死!


    “好!我马上写!用红纸!”林晚晴斗志昂扬。


    “还有,”苏辰补充,眼神锐利如刀,“告示最后加一句:省城严华教授和林晚晴助教,亲自在现场,和大家一起干活,啃馒头!”


    他要将林晚晴的身份和背后的能量,利用到极致!


    让所有人看到,省里的支持,实实在在!刘大彪遮不了天!


    第二天清晨,露水很重。废弃厂区西头空地,苏辰和林晚晴已挥着镰刀,在齐腰荒草中开出一小块。


    汗水浸透苏辰的旧T恤,手臂旧伤隐痛。


    林晚晴白皙手掌磨出水泡,咬着牙一声不吭。


    八点刚过。


    厂区入口出现三三两两身影。


    多是四五十岁的汉子,工装洗得发白,面容黝黑,带着谨慎麻木。


    手里拿着镰刀锄头,迟疑张望。


    看到苏辰和林晚晴真的在荒草里挥汗如雨,尤其是林晚晴格格不入却异常认真的身影时,人群骚动。


    一个头发花白、背微佝偻的老工人迟疑上前:“辰……辰娃子?真是你?告示上说的……是真的?省里真给咱工人建‘家’?”


    苏辰直起腰,抹把汗,笑容带着泥土的真诚:


    “李叔!是我!告示是真的!省里拨钱,江南省大学严教授亲自指导!这位就是严教授的助教,林晚晴同志!咱们的‘技工之家’,就从割掉这些碍事的草开始!愿意搭把手的,我苏辰谢谢大家!中午管饱,大白馒头管够!”


    “好!辰娃子,叔信你!”


    老李头浑浊眼睛迸出光,猛地挥手对后面喊:


    “老伙计们!还愣着干啥?抄家伙!干活!给咱自己的‘家’清地方!”


    “干!”


    “算我一个!”


    “妈的,憋屈多少年了!老子今天出把力!”


    犹豫麻木被点燃!越来越多的工人加入。


    沉默的镰刀挥舞,荒草片片倒下。


    没有喧哗,只有喘息声、镰刀割草的唰唰声,以及一种久违的、在集体劳动中凝聚的微弱生气。


    林晚晴看着眼前景象,看着汗水顺工人沟壑纵横的脸流下,看着苏辰穿梭其中的背影,暖流和力量感涌遍全身。


    苏辰要建的不仅是“中心”,更是重新点燃一群人心中的火种!


    消息飞传。


    越来越多观望的技术工人,放下零活,扛着工具,沉默走向废弃机械厂。


    厂区西头的荒草肉眼可见地消失。    热火朝天又沉默坚韧的劳作场面,本身就是一记响亮耳光!


    与此同时,“金鼎”会所顶楼包厢。


    刘大彪狠狠灌下一杯白酒,肥脸阴云密布。


    听着手下汇报机械厂情况,尤其是林晚晴身份被利用、工人自发聚集的消息,猛地将酒杯掼在地上!


    “啪嚓!”名贵瓷杯粉碎。


    “废物!连个毛头小子和一个女学生都搞不定!张富贵呢?让他滚过来!这点小事办不利索,养他吃干饭的?!”


    包厢噤若寒蝉。刘大彪真怒了。


    苏辰这把从省城插下来的刀,比他预想的锋利!


    浊浪没能拍碎礁石,反而让它露出了更峥嵘的棱角!


    清理出的空地上,杂草堆成小山。


    夕阳余晖洒下,给“战场”镀上金色。


    苏辰站在空地中央,看着席地而坐、啃着馒头、脸上带着疲惫却前所未有光亮的工友们,胸中热流激荡。


    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声音不大,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位师傅!地方清出来了!这只是第一步!从明晚七点开始,就在这里,我给大家上第一课!免费的!讲什么?讲怎么看懂省里最新的产业扶持政策!讲咱们手里的技术,在省城、在大厂,到底值多少钱!讲怎么把你们压箱底的手艺,变成真金白银!”


    人群瞬间死寂。一双双疲惫却骤然亮起的眼睛,齐刷刷聚焦在苏辰身上。


    渴望,怀疑,更多是被压抑太久、终于看到缝隙的炽热光芒!


    林晚晴站在苏辰身后,看着夕阳下仿佛发光的背影,看着那一双双被点亮的眼睛,震撼与激动充溢心间。


    苏辰在青河的第一块礁石,已在浊浪中稳稳扎下根!真正的战斗,号角吹响!


    厂区外不远处的路边,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静停。


    车窗降下,陈志远深邃目光穿过暮色,落在空地中央那个手持喇叭、如同点燃篝火的年轻身影上。


    晚风吹动花白鬓角。


    “刀开刃了。”


    苍老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更深凝重,“青河这潭水底的魑魅魍魉,该坐不住了。见血的时候,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