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事变

作品:《敌国暗探开局中了欲蛊咋办?

    客栈,初春景国襄陵县的一家客栈。


    往日人迹罕至的小店,此刻充满着潮湿的血腥味。


    客栈老板蜷在桌下,黝黑的脸颊溅上几滴温热的血。他浑身一颤,抖得更厉害了,双手死死捂住嘴,把涌到喉头的干呕硬生生憋了回去。


    天刚擦黑,他这荒村野店突然涌进一群奇装异服的客人。他心头一喜,正盘算着能赚多少银子,谁知转眼间又闯进一伙蒙面人,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


    真是一群阎王爷!


    ……


    躲在暗处的沈悬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她斜倚在二楼栏杆处,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青瓷杯。茶香混着楼下飘来的血腥气钻入鼻尖,她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安王世子果然沉不住气。”


    刀光剑影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片血色。


    月前她父亲芪国丞相沈不周探得南鞣欲与景国和亲。这支出使景国的南鞣使团,,明为贺景国太后千秋,实则暗藏结盟之谋。


    她奉皇命阻拦,却不能让景国抓到把柄。


    那么……借刀杀人,总比亲自动手来得干净。


    她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水,闭眼听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的声音,嘴唇微勾。


    如今楼下厮杀正酣——安王世子的私兵已杀红了眼。


    她不过派了几个暗探,在世子耳边递了句话:南鞣公主岂会下嫁已有嫡子的藩王?若让旁人得了这桩姻缘……


    一个蠢笨又鲁莽的人还想要坐上那皇位,可想而知他会做什么……


    沈悬黎听着楼下惨叫的声音,思绪回到了一年半前,大芪铁骑踏破魏都;而景国睿王世子谢清肃亦挥师南下,尽吞赵地。


    如今中原三分,唯余芪、景、南鞣鼎足而立。


    她想到谢清肃不由的想起这些年两人暗中的交手,她杀掉他一处暗线,他便折损她一处,你来我往了多年,竟谁都没占到便宜……


    不过,这次他输定了……


    她低头望去,楼下刀剑相击的声音渐渐稀落。南鞣使团那些华丽的服饰此刻浸在血泊里,像被踩烂的樱桃一样。


    芪国虽与景国势均力敌,然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君王昏聩,诸子夺嫡,愈演愈烈。父亲身为大芪丞相,却一心念着早逝的贵妃,誓要扶持三皇子叶星徊继位。


    她眼底突然冷光炸现,这些年,她父亲倒是称得上呕心沥血。


    他总说她像极了他,她让南鞣和景国互相撕咬,再以"仗义相助"之名出兵..……多完美的局——而她父亲为达目的,连亲生女儿都能喂毒控制。


    沈悬黎睫毛微颤,她想有这样的狠心,她爹没准真能如愿。


    阿徊若登基……她摩挲着杯沿。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喊“悬黎阿姐”的少年,会甘心被父亲的左右吗?


    毕竟权力的味道真的让人上瘾,甚至她也不例外。


    “南鞣……巫栖山……”她指甲掐进掌心,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


    南鞣兵力虽不及两国,却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更棘手的是,南鞣人擅蛊术,诡谲难防。若南鞣与景国联手……


    去岁南鞣之行,她除了寻求父亲给她下毒的解药,也有意替阿徊拉拢南鞣。


    可她竟着了那大祭司的道,身中欲蛊,功力尽失不说,最可恨是每月发作之时,那蚀骨的**折磨得她几欲癫狂,至今仍得靠师父所赐的丹药勉强维系几成内力。


    沈悬黎字九岁被扔进悬知阁,蛇窟、兽潮、无数刀剑暗杀……她都踏着尸山血海走了过来,登上了阁主之位,她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她泛白的指节咯咯作响。


    巫栖山他竟然还想着和景国联手,做他的春秋大梦!


    这次她就要让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


    狗东西!指尖轻叩栏杆,她唇边噙着一丝冷笑。


    然而,突然!


    一声厉呵破空而来。


    “保护南鞣使团!”


    沈悬黎耳尖微动,循声抬眸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像鬼一样从夜色悄然出现,携着寒风如疾风般卷入客栈,当先那人长身玉立在斑驳的门框间。


    一身白衣站在嗜人的墨色中,借着昏黄的烛光,她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那挺拔的身形格外的不凡。


    他右手执剑,剑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光,转瞬间便溅上点点猩红。


    "铮——"


    所过之处安王世子的人马纷纷倒地,沈悬黎眼见局势骤变,眉头紧锁,自袖中摸出青瓷药瓶仰首吞下。


    黑纱覆面间,她似鬼魅般自二楼掠下,剑锋直取那人后心。


    “锵!”


    那人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突然持剑转身过来,挡住了她的杀招。


    金石相击之声震得她虎口发麻,她搓了搓手,抬眼看着转过身的男人。


    沈悬黎瞳孔骤缩。


    ——是谢清肃,睿王世子谢清肃!最近她这是倒了什么大霉!一出门就遇到丧门星……们。


    她来不及多想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已经提剑杀过来,眼神锐利,次次都是杀招。


    两人步步紧逼,瞬间交手十余招,剑光如电,杀气四溢,檐下灯笼被剑气扫落,火星四溅。


    沈悬黎看着他的眼神突然一沉,她暗道不好,她如今只恢复三成功力的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她侧眼观察着门口,听着院外的马声,计上心头。


    突然,谢清肃一个下腰,她正疑惑,一枚暗箭从他腰腹上空刺入她的肩头。


    他们离的太近了,她根本来不及闪。


    “嗤——”肩胛骨传来锐痛,热血溅上脸颊时,她已撞在廊柱上。剑锋在青石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回击的剑招已经渐乱,虎口震裂的血顺着剑柄往下淌,她暗恨今日怕要折在此处。


    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芪国小神棍算卦向来是准的,今日并非死局……定是有办法的。


    喉间毒丸硌得生疼。她定是不会让人活捉的。她突然想起那些埋在雪地里的名册——若她死了,那些名字会不会永远消融在春泥里?


    还有谁能记得他们……


    她决不能死这里,沈悬黎眼睛里崩出汹涌的暗光,死死的盯着向着她走来的人。


    谢清肃看着这突然从楼上一跃而下的人,来人身形纤弱,蒙着面巾,一袭黑衣,皮肤也是黝黑,虽招式狠辣,身形却窈窕如柳,内力不足。


    尤其那双映着黑亮的眸子,看到他时有一刹那的诧异。


    诧异?这人是谁?他故意泄了三分剑气,剑尖挑向对方面巾。不料那人故意把手中的剑掷出,长剑破空掷来,他侧身避让的瞬息,她竟借势腾空,墨色衣袂翻飞如夜蝶,倏忽掠至他身后。


    沈悬黎在谢清肃侧身躲剑的时候,迅速把烟雾弹扔过去,转身跑向院子里的马,一溜烟的策马疾飞。


    谢清肃挥袖驱散烟雾追出去时,只见得马蹄溅起的尘烟里,一段墨色衣袂翻飞如蝶。


    ——


    在夜色下一路驰骋,顺着林中深处走,逃出客栈,沈悬黎刚想舒口气,额间突然渗出细密的汗,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


    一波一波汹涌的热潮席卷而来,这熟悉的感觉……蛊毒发作了!


    她的师父给她的药被人做了手脚!


    刚刚她吃的药本来能让她有三刻钟的时间恢复武功,但此刻却让她的蛊毒提前发作了。


    “唔!”她捂着肩膀,伏在马背上痉挛,忽闻林中飘来诡谲笛声。


    漆黑的夜晚,吝啬的月光,诡异的笛声,突然转身回走的马儿,


    沈悬黎叹气,眉头却微松,早有耳闻景帝有一手的控制凶兽马匹的能力,没想到这谢清肃也是学了个十成十。


    她强撑清明,趁马速稍缓时滚入芦苇丛。她已经意识不清了,羞人的**控制不住的呻吟让她想把自己杀了。


    她拿起靴子里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大腿,扶着树干望着眼前的河水……


    追赶而来的谢清肃紧皱眉头看着归来的踏雪,踏雪是陪着他征战多年的烈马,平常连别人摸一下都不行,这回跟着贼子跑了。


    他神色不明地看着马背上的鲜血,指节分明的大掌轻轻抚摸着踏雪的头,指尖沾了马鬃上的血迹,语气淡淡道:“若是寻不到人,我倒是想尝尝马肉是何滋味了。”


    踏雪好似真的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吓得一个哆嗦,惊恐地一路狂奔引路至河边。


    谢清肃跟着踏雪来到了河边,河面一篇寂静,只有一段淡青绸缎半浸在水中。


    他抬着步子走过去,俯身捡起来,温热粗粝的手摩挲着光滑柔软的布料:这不像是普通家人能买的起的。


    他拿起来闻了闻,很独特的香料,微不可闻的香气,莫名让他感到熟悉,他眉头紧锁的抖了抖布料,这上面有血迹想必就是那黑衣人的东西。


    可是这手帕怎么怪怪的,还有绳子,还这么大……


    他把这“帕子”收起来放在胸口,回京再让人顺着这布料查查。


    青瓦白墙的白云观坐落寂静繁茂的林中,四周围着古柏,墙角悬着褪色的铜铃,风过时,叮咚似泉。


    叶姜月推开雕花木门,便看见了坐在黄竹塌上脸色苍白的女子。


    看着她要挣扎着起来,她连忙着急地小跑过去按住她:“阿姐!你起身作甚?”


    女子就是沈悬黎,她看着按着她躺下的叶姜月,往日清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傻气:“我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


    她明明记得,她最后……精疲力尽的晕了过去,没淹死?


    四公主叶姜月怎么在这儿?


    “我偷偷跑出来的!这群狗奴才明知道你有伤,竟还让你以身犯险!我一听就坐不住了……”


    沈悬黎听着她坐在床沿絮絮叨叨地说着:怎么从宫中逃出来的,怎么拿了三皇子的令牌,怎么狐假虎威的一路到了景国,怎么和她的暗卫洛生一起救了她……


    这一路是遇到了多少酒囊饭袋硬是没逮住她,她想她爹果然是老了,早该给她让位了。


    禁军里一群蠢货。


    叶姜月就是她老爹沈不周早死的朱砂痣李贵妃的女儿,和芪国三皇子叶星徊是一对龙凤胎,他老爹宝贝的不行,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有些情义的。


    “胡闹!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臣立刻命人带你回宫。”沈悬黎抬手打断她,眼神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傻气茫然,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叶姜月哼了一声,看着沈悬黎身上的伤,她抬了抬下颌死死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留下来,微微颤抖着声音说:“好啊!你也得跟我回去!要不然我也不走……”


    沈悬黎看着她泛着水光的眼睛叹了口气:“微臣还事务在身。”


    她突然激动的站起来:“那么多人,那老东西为什么要你以身犯险?你还要不要命了,叶星徊这个蠢货要是想要皇位……”


    “四公主,慎言!”沈悬黎眼看着她越说越离谱,赶忙呵斥她停住,她耳目异常,听见门外有人来了。


    沈家虽然在大芪是首屈一指世家,但是还做不到只手摭天,二皇子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叶姜月早就被她气死了,四公主四公主,臣臣臣的,明明以前都叫她阿月的!


    她不能对她悬黎阿姐发脾气,于是双眼喷火地冲门外喊:“赵良!给本公主滚进来!”


    赵良弯着腰向叶姜月行了礼,对着沈悬黎拱了拱手道:“沈阁主,皇上有旨。”


    赵良正想拿捏沈悬黎下跪的时候,已经坐起来的沈悬黎掀起眼皮觑了一眼,他双腿突然战战,想起眼前这位的手段。


    冷汗上来,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信封,正要宣召时,被叶姜月一把夺了过去。


    “烦死你的死鸭子音了,宣什么宣。”说着她扬起唇角给沈悬黎递了过去。


    沈悬黎显然是习惯了她的急性子,没有管赵良的错愕,拆开信一目三行的读完了。


    芪国皇帝命她任务失败后,假扮景国礼部尚书之女楚清离进景都,不惜一切代价,挑起两国内讧,将功赎罪。


    又是不惜一切代价,她嘴角微抿,这次不知道有没有沈丞相大公无私的手笔?


    她闭眼叹息,这残破的身体加持下倒是有些挑战力的。


    楚清离,景国礼部尚书楚毅的嫡女,生时被道士批命“天煞孤星,刑克六亲”,于是自幼被丢到白云观“镇煞”,十八岁后方可回京。


    几个月前,楚家来信,说近日便派人接她归家,期待了十几年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


    楚清离日日盼夜夜盼,可惜,三天前,楚清离死了。


    “楚清离可是你们杀的?”沈悬黎扶着床榻缓缓起身,叶姜月赶忙搀扶着她。


    赵良被她如利刃的眼神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扑通一声跪下道:“哪能啊!这楚清离是被她继母派人杀的,我们就想随便找个清白的身份进入景都,本来是一户商贾之家的外室女,可阴差阳错得这不……”


    悬在他头上的利刃终于消失了,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子……阎罗王刚刚是想杀了他。


    他早听闻悬知阁主沈悬黎的凶名——芪国开国三百载,能从悬知阁一号暗室活着走出来的,唯她一人。


    传闻那二十日里,暗室铁门开了又关,送进去的杀手换了一茬又一茬,放进去的凶兽尸骨堆成小山。


    最后一日,当铁门再次打开时,只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女拖着断剑走出来,身后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没人知道她在没水没粮的情况下是如何活下来的,更甚还杀了那么多人。


    从此悬知阁迎来了最年轻的阁主,无数铁血男儿心甘情愿地跪在了十三岁少女的脚下。


    真是活阎王一个,他想起初时这位那日。


    金銮殿上群臣宴饮。她一袭红衣坐在武将席间,玉指捻着琉璃盏,眼尾朱砂痣被酒气晕得愈发妖冶。


    满座王侯将相,群英济济,尽敛锋芒,纵是群星亦黯然,竟无一人能与她争辉——那般艳色,连后宫最骄矜的娘娘们见了,都要暗暗咬碎银牙。


    “去查查谢清肃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头顶的清冷的声音忽然又想起。


    谢阎王?赵良从一年前的场景回神,昔日殿上红衣被眼前的素衣代替,对着姿容不减当年的女子道:“他是……他是来接您回景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