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宿迁百无聊赖地在瓦利头顶上凿冰。


    自从上次她和丝卡蒂不欢而散之后，祂都懒得出来和她见面了。


    瓦利的脾气很好，即使是沈宿迁在祂头顶的冰层上戳了几百个窟窿，祂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浅蓝色的迷雾逐渐升腾，有一道高挑的身影从迷雾中凑出来，见沈宿迁还在凿冰，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


    沈宿迁没有抬头，只是在瓦利头顶凿出了一个扭曲的爱心，漫不经心地发问，“难道是我可以苏醒了？”


    丝卡蒂没有正面回答，祂仰起头注视着头顶的一片虚无，好像能透过这一片虚无看见东海沿岸的翻腾的雷电。


    那一片乌压压的海面上，是未知的危险。


    祂说：“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从沈宿迁来到沧南市的那天起，丝卡蒂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祂的神明代理人沉溺在这虚假的美梦之中太久了，甚至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她现在满心满眼牵挂着的都是那群无能又弱小的人类，何曾记得自己还要替祂挥刀向阿斯加德复仇！


    做了十年的美梦，沈宿迁该醒来了。


    “丝卡蒂，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谜语人了？”


    沈宿迁眉心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丝卡蒂凝眸回望，与她对视，那双冰蓝色的双瞳中藏着讥诮，还有几分属于神明的冷漠。


    祂问：“沈宿迁，你知道湿婆怨吗？”


    沈宿迁一愣：“那是什么？”


    “对于你们来说，尤其是沧南市，这是一扬噩梦。”


    “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件禁物。”


    在守夜人的记载中，【湿婆怨】是迷雾出现以来，现于人间的，最恐怖的一件禁物。


    湿婆是传说中的印度神话三大主神之一，拥有毁灭性的力量，【湿婆怨】就是脱胎于祂的一件禁物。


    它的本体只是一张古老的羊皮卷，却拥有着序列008的灭世级恐怖神墟。


    只要在这张羊皮卷的空白处写下一个''名字''，就可以毁灭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一切。


    而它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仅仅可以只写下一个人的名字。


    十年前被这张羊皮卷抹去的，是沧南。


    一整座沧南市。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沈宿迁心底的震撼一时间无法平复，她的嗓音晦涩暗哑：“外神……为什么要毁灭沧南？”


    “因为一个预言。”


    “有一个会给神明带来巨大灾难的人，甚至有可能将所有神明灭绝的人，他降生于沧南市。”


    也许是知道沧南市即将再次毁灭，丝卡蒂的心情很愉悦，祂一边慵懒地眯了眯眼睛，一边安慰沈宿迁，“但是没关系，沧南毁灭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有我们在，即使是神战，也无法伤害你。”


    “其实我早就应该醒来了，对不对？”


    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沈宿迁的表情。


    那天晚上属于陈牧野的双眸中为何通红一片，他对她那么好，又为何执意要将她赶离沧南市？


    原来一切的答案，都是因为这个。


    多可笑啊，她真是个笨蛋。


    她竟然会愚蠢到，去质疑陈牧野对她的真情！


    巨大的愤怒冲昏了沈宿迁的理智，她仰起头，握紧了手中的冰凌，语速变得越来越快：“你是神明，你知道沧南从我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是一座死城！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告诉我！”


    “因为在你眼中，只有复仇才是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其他人的命，我在乎的一切，于你而言，全都无足轻重！”


    沈宿迁恍然大悟，原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丝卡蒂用来复仇的工具。


    而她竟然，真的想过要依靠祂。


    “你将我困在精神世界，就是为了让我避开沧南大劫。而最可笑的是，我居然真的以为你值得相信！”


    神明就是神明，祂们高高在上，祂们视人命如草芥，祂们眼中的人类犹如地上的蜉蝣，不值一提，轻如鸿毛。


    祂们永远不可能真心将人类视作与自己平等的生灵。


    这才是神明，这才是真相！


    沈宿迁迎着丝卡蒂略带一丝慌张的表情举起了手中的冰凌，她痛快地欣赏着这位至高无上神明的失态：“沧南有我爱的人，有我在乎的人，我不会逃避。”


    “这就是我与你们最大的不同。”


    这就是沈宿迁一心想做人类的原因。


    高坐云端之上的神明，见天地而忘众生，自诩高人一等，即便再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祂们也再看不清凡人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


    只有人类才会救赎人类。


    许许多多的神明离开这人世间太久了，祂们早已忘记挣扎在其中的苦痛与磨难。


    祂们早已不在意众生了。


    手中的冰凌重重投掷而出，在层层冰面上凿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四散的冰碴子与冰水在丝卡蒂眼前飞溅。


    人类少女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迷雾散去又袭来，她的身影若隐若现，这一刻，她比自己更像神明。


    或许，人间没有真神，却有不愿成神的人类代行神明之职行走人世间，怜贫惜弱，除恶扬善。


    他们不是神明代理人，他们是地上的真仙。


    图穷匕见，一直冷静自持的寒冬女神彻底变得惊慌，祂失声喊着她的名字：“沈宿迁！你会受很重的伤！”


    那可能是连丝卡蒂都无法为她治好的伤势。


    毕竟，这一次的沧南将要面临的敌人，是真正的恶神。


    迷雾彻底在眼前消散，精神世界摇摇欲坠，瓦利那双火红的双眸沉入海底，又缓缓睁开，乌勒尔之弓在祂的手心振动，而丝卡蒂自己则心绪不宁，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只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少女坚定的回应。


    祂说沈宿迁会受伤。


    沈宿迁很怕死，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惜命，可此刻的她又成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只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希望，就愿意拼尽一切。


    她回答祂：“那就让我死！”


    ——沈宿迁，你会受伤的，很重的伤！


    ——那就让我死！


    少女清冷的声音回荡着，明明不算异常响亮，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振奋人心。


    她早就告诉过丝卡蒂，无论祂再询问多少遍，沈宿迁也始终只有这一个回答。


    人不应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活着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