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证明，尽管他是集训的总教官，在沈宿迁心里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她的朋友们。


    虽然她尊重他，但袁罡也还没有到达可以让她事事顺从的地步。


    于是陈牧野决定亲自跑一趟。


    袁罡将文件留在天台上，转身走到了不远处，他没有离开，却将空间交给了这两个一看就知道有很多话要说的人。


    陈牧野叹了口气，其实他还算了解沈宿迁，也知道她看似温柔无害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无比执拗和倔强的心，如果他给不出一个可信的理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沧南的。


    但这个理由，偏偏是陈牧野死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小千……”


    他刚想说话，沈宿迁已经扭过头盯着他，她质问着：“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回想起每一次离别的时候，陈牧野不对劲的表情，还有他那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沈宿迁恍然大悟。


    原来从她和林七夜离开和平事务所来到津南山之前，陈牧野就已经知道了，她一定会离开沧南。


    “我和林七夜，是你选了林七夜吗？”


    不是，当然不是。


    陈牧野多想告诉她，如果真的由得他来选择，他一定会将他们两个都留下，但只能选一个的话，他肯定会选她。


    他怎么舍得让小千再次没有家。


    可陈牧野不能说。


    他的沉默，在沈宿迁的眼中成了默认，成了一切罪行的证据。


    她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睛，“你早就知道，守夜人不会让我留在沧南，可还是在骗我。”


    她没有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但她在伤心，“那为什么还要和我承诺，你会等我回家？为什么要骗我！”


    她真的还有家吗？


    陈牧野看似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可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私自替她做了决定。


    “小千，你不能留在沧南。”


    心底有一种难言的苦涩弥漫着，陈牧野望着她含泪的眼眸，他是多么想要向她解释，他是多么害怕看见她伤心流泪，但是他不能说。


    想要替她擦眼泪的手垂在身侧，蜷缩的手指昭示着他心中跌宕起伏的复杂情绪。


    沧南的秘密，他不能说。


    人活一世，总有千万般的无奈。


    他心疼的孩子，应该拥有更明亮的未来，而不是像他一样，被困在这座宛若泡沫般随时可能消失的死城里。


    陈牧野试图让她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哀伤，可他不能明说，于是他列举着每一座城市的好处。


    “我和上京市小队的队长交情很深，如果你去了上京，会得到最好的资源，绍平歌会不惜一切代价教导你；如果你去临江市，那里的小队队长戴月回在守夜人中口碑很好，热于助人，怜贫惜弱，她会是个很好的队长；还有百里集团所在的广深，依照百里胖胖和你的友谊，他们也会照顾你；还有……”


    “够了！我不想听！”


    沈宿迁打断他，“口口声声，桩桩件件，好像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她的眼中充满了失望，“你们根本不关心我到底想要什么。”


    仿佛想起了记忆中最令她痛苦的事情，沈宿迁的身体都在颤抖。


    “那个女人懦弱无能，每天遭受拳打脚踢也不肯离开，她说是为了我，可我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她幻想中完美无缺的爱情。”


    “那个男人在外赌钱，输了就回来殴打妻子和女儿，他输光了家产，身无分文地回家来，他也说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可我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不切实际的一夜暴富的白日梦。”


    沈宿迁对记忆中的那对男女深恶痛绝，她本以为陈牧野会是例外，但她还是赌输了。


    原来从奶奶离开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家了，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而现在，你也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好。”


    她不屑地嗤笑着，对这些人嗤之以鼻。


    歪了歪头，她的语气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又像是在疑惑，“你们真奇怪，明明是为了自己，明明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注在我的身上，却还非要说是为了我好。”


    “陈牧野，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他会是例外。


    沈宿迁怔怔地望着他。


    眼前这个人，是她曾经以为可以视作父亲的人，但终究还是令她失望了。


    “原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陈牧野看着她转过身想走，情急之下按住了她的肩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急切的滋味，持刀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手抖的。


    “小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陈牧野百口莫辩，“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你凭什么认为，离开沧南，我就一定会过得更好？”


    泪水夺眶而出，沈宿迁在等待他的解释，但陈牧野却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


    早在十年之前，陈牧野的心底就埋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中，至关重要的人是林七夜，可参与其中的，却是沧南数以万计的无辜生命。


    十年，沧南从恶神手中偷来的时光，终有一日是会到头的。


    陈牧野的生命，每一天都是在倒数，可他不能告诉沈宿迁。


    这与古神教会的袭击不同，沧南的劫数早已应验，这一次等待他们的，是命中注定的死局。


    无从更改。


    于是陈牧野松开了沈宿迁的肩膀，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的注视下，陈牧野连自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宿迁眼底的痛色愈发浓烈，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这个再次将她抛弃的人；看着这个曾经被她视作救赎的人；看着这个用美好的谎言将她包裹住后，令她打开心扉，又无情戳破了她的迷梦的人。


    “陈牧野，我会恨你的。”


    她咬着牙，是在控诉，也是在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早就知道自己不会被人爱，可是她没想到，再次在她身后捅这一刀的人，会是往日对她有求必应、面面俱到、事事上心的陈牧野。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谁值得相信呢？


    “我不会去上京的。”


    “你们不是都想要我去临江吗，那就去好了。”


    沈宿迁的眸光冷冰冰的，好像藏着很多冰碴子，能将陈牧野冻伤，“如果我死在临江，你不必来看我。”


    “同样的，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因为你不配。”


    少女决绝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风吹起那份文件，陈牧野摇头苦笑，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也是微红的。


    在沈宿迁没有听见的地方，他是在说：“小千，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如果他死了，不要为他掉一滴眼泪。


    尽管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陈牧野可以死，可以腐烂在阴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但他的小千应该抛下他走向光明的坦途。


    她必须拥有光明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