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在黎明前渐渐止歇，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泥土与海腥的湿润气息。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图书馆古老的彩绘玻璃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古籍修复室里，沈砚一夜未眠。


    台灯下，那份清代海防图摹本静静地摊开着。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长久地、近乎贪婪地流连在那片曾被神秘“修复”过的暗礁区域。指尖无数次小心翼翼地抚过那平滑柔韧的纸面，每一次触碰，那微凉湿润的奇异触感，以及随之萦绕鼻尖的清冽深海气息，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他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心悸般的战栗。


    不是梦。


    那个雨夜黑暗中的微光、那奇异的宁静感、还有这颠覆常理的修复……都是真实发生的。


    “到底是什么……” 沈砚喃喃自语，指腹下的纸张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温度。他尝试用自己掌握的所有古籍修复知识去分析——特殊的生物酶？某种失传的秘技？甚至……超自然力量？每一种推测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份修复的完美无瑕，那种与生俱来的、带着海洋印记的“愈合”感，超越了人类技艺的范畴。


    困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但与之并存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那黑暗中无声的安抚，那带着深海气息的宁静包裹，驱散了他独处黑暗时的不安。这种感觉，陌生又奇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砚哥！早啊！” 同事小刘元气满满的声音打破了修复室的静谧。他探头进来，看到沈砚眼下的淡青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夸张地“哇”了一声，“不是吧砚哥？你真熬了个通宵啊？那破图至于嘛！”


    沈砚迅速收敛心神，下意识地用一张干净的宣纸盖住了摹本的关键区域。“嗯，有点思路，就多琢磨了会儿。” 他含糊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佩服佩服！” 小刘竖了个大拇指，随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你今天可别光顾着琢磨图了。馆长刚跟我说，有位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 沈砚疑惑地抬眼。社恐的本能让他对“大人物”、“应酬”这类词汇本能地抗拒。


    “对啊！就是那位给咱们捐了好多珍贵海洋文献的‘澜先生’！据说还是位超厉害的海洋生物学家，年轻有为，长得还特别帅！” 小刘一脸八卦和向往，“馆长说人家今天特意来参观古籍部，想看看他捐赠的那批资料的保存情况，顺便……嗯，重点是想看看你手上这份正在修复的清代海防图摹本！”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


    澜先生？捐赠者？海洋生物学家？还特意要看这份海防图？


    昨夜那清冽的深海气息仿佛瞬间变得更加清晰，萦绕在鼻尖。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会是他吗？那个黑暗中的……存在？


    “馆长特别交代了，让你好好接待，可别怠慢了金主爸爸！” 小刘没注意到沈砚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风风火火地走了，“我去准备茶水！”


    修复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沈砚有些紊乱的心跳声。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些纷乱的念头。巧合，一定是巧合。一个捐赠者、学者，对珍贵古籍感兴趣再正常不过了。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工作台，拿起镊子，准备继续处理摹本的其他破损处。然而，指尖却微微发颤，镊子尖怎么也落不到该落的位置上。脑海里翻腾的，全是昨夜黑暗中那奇异的宁静，和眼前这片散发着深海气息的完美“修复”。


    时间在忐忑与强装的平静中缓慢流逝。临近上午十点，修复室外传来了馆长爽朗的笑声和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砚的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镊子，指节微微发白。社恐的警报在脑海里尖锐地鸣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昨夜记忆的隐秘期待。


    门被礼貌地敲响了两下，随即推开。


    馆长满面笑容地率先走了进来：“沈砚啊，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对古籍保护事业大力支持的澜晞，澜先生！”


    沈砚抬起头。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一瞬。那人逆着光走进来，仿佛将窗外尚未散尽的湿润水汽也一并带了进来。


    当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沈砚的眼帘时，沈砚的呼吸几近停滞。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身姿越发颀长。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容是那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却又不带丝毫侵略性。黑色的短发打理得清爽利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沈砚从未见过的、极其深邃的蓝色，像最宁静时的深海，又像是蕴藏着星光的午夜苍穹，清澈、温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沉静。


    他唇角噙着一抹温润如玉的微笑，目光在触及沈砚的瞬间，那深邃的蓝色似乎漾开了一抹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柔光。


    “你好，沈砚先生。” 澜晞开口，声音如同质地极好的玉石轻轻相击，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韵律感。他伸出手，姿态优雅而真诚，“久闻你在古籍修复方面造诣非凡，今日终于得见。”


    沈砚的大脑一片空白。社恐的壁垒在这样近距离的注视和问候下摇摇欲坠。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握住了澜晞递来的手。


    掌心相触的瞬间！


    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比昨夜纸上残留浓郁百倍的清冽气息，如同温柔的海浪，瞬间将沈砚包裹！


    冰冷，湿润，带着深海特有的纯净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生命力。这气息……和他指尖触碰古籍修复处时感受到的、昨夜黑暗中弥漫的……一模一样！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气息攥紧，又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起来。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血液都在倒流。


    是他！


    真的是他！


    澜晞似乎毫无所觉，他的手干燥而稳定，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一触即分。但那短暂接触留下的冰冷触感和挥之不去的深海气息，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沈砚的掌心。


    “澜先生过奖了，我……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 沈砚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努力垂下眼帘，避开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深海之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


    “沈先生太谦虚了。” 澜晞的目光自然地转向了工作台上摊开的摹本，那深邃的蓝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看到失散旧友般的专注与……关切？“馆长说，这份清代海防摹本修复难度极大，尤其是……”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向沈砚用宣纸半遮半掩的那片暗礁区域，语气温和，“这里？”


    沈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昨晚的修复成果……澜晞会怎么看？他能看出异常吗？


    馆长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探头：“是啊是啊，沈砚，这里昨天不是还破得不成样子吗？你找到什么好办法了？快给澜先生看看你的成果！”


    在馆长和澜晞（尤其是澜晞那温和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沈砚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指尖微颤，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紧张感，揭开了覆盖在上面的宣纸。


    那片被神秘力量“修复”的区域，完整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馆长“咦”了一声，凑得更近，脸上满是惊叹：“哎呀！这……这修复得也太好了吧！沈砚，你小子可以啊！这手法简直神了！我昨天看还一塌糊涂呢！这边缘接的，这墨色稳的……啧啧，用什么新技术了？”


    沈砚喉咙发干，他不敢看澜晞，只能含糊地回答：“没……没什么新技术，就是……就是尝试了一种……嗯……比较温和的……湿处理……”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


    馆长还在啧啧称奇，而澜晞，却沉默着。


    沈砚能感觉到，那道深海般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那片区域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温度的回味？


    澜晞微微俯身，靠近摹本。他并没有触碰，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那片“修复”过的纸张。他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优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沈砚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比握手时更加清晰的清冽深海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如同海风拂过阳光沙滩般的干净味道。


    几秒钟的沉默，在沈砚感觉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澜晞缓缓直起身，目光从摹本移开，重新落回沈砚脸上。那深邃的蓝色眼眸中，仿佛有某种难以察觉的、满足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叹为观止。”


    “沈先生，” 他注视着沈砚微微躲闪的眼睛，语气真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这不仅仅是技艺，更像是一种……与古籍本身的共鸣。我能感受到一种……温柔的愈合之力。”


    “温柔的……愈合之力？” 沈砚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猛地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澜晞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质疑，没有探究技术的犀利，只有纯粹的欣赏和一种……仿佛看透了他心底所有惊涛骇浪的、包容一切的宁静温柔。


    澜晞微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目光却依旧锁在沈砚微微睁大的、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水汽的眼眸上，轻声补充道：


    “就像大海，抚平礁石的创伤，留下时间的印记。很美。”


    [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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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