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春天的故事》 五十七、上门吃了闭门羹
1979年春节,大年初二,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柔和的光线悄然洒落在宁静的院子里,给这座略显陈旧的农家小院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院子里,母亲的身影早早地出现了。她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衫,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的发带紧紧束着。简单洗漱过后,她便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昨晚,家里就像炸开了锅一般,争吵声此起彼伏,持续了整整一夜。
母亲和舅舅极力主张我去玉芬家“上门”。
母亲觉得玉芬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温柔贤淑、勤劳能干,若是能娶进家门,必定能操持好这个家。
舅舅则从家族的角度出发,认为与玉芬家结亲,能在村里提升我们家的地位,还能多一门可靠的亲戚。
而我,满心都是对郝苹的深情,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父亲也站在我这边,他对玉芬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深知我的心思,更明白我与郝苹之间那份真挚的感情。
他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婚姻大事还是要尊重我的意愿。
整个晚上,各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终于,在这清冷的早晨,母亲像是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脚步急促地迈向我的房间。
她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
母亲走进来,那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犹如两把锐利的剑,直直地看向还躺在床上的我。
她双手微微握拳,语气中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意味,说道:“今天你得去玉芬家‘上门’,这亲事儿可不能再拖着了。”
在我们这片乡土,“上门”二字承载着厚重如山的意义。
它宛如一道神圣的仪式,意味着两个家庭正式为子女的婚事牵上了线,就如同在命运的红绳上打了一个牢牢的、难以解开的结,是迈向婚姻殿堂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我的心里,满满当当被郝苹占据。
自与郝苹相识相知,尤其是那次在街头神奇得如同小说情节般的相逢,更让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
因此,面对母亲的要求,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表明我对爱情的忠贞:“我不去,我心里只有郝苹,和玉芬不可能。”
母亲一听,原本带着期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随时可能滚落。
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她向前一步,双手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声音颤抖且带着几分凄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呐喊:“你要是今天不去,我也不活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人家玉芬哪点配不上你?玉芬这姑娘,老实本分,还是高中生,又在学校当老师,知书达理,怎么就配不上你?你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来家里帮我做家务,洗衣做饭、打扫院子,样样都干得井井有条。多好的姑娘,这媳妇我认定了!”
母亲越说越激动,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击着我的心,震得我内心一阵慌乱。
这时,父亲从屋外走进来,听到母亲的话,他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数说着周书记的不是:“那周书记,当初反对的时候那么绝情,你还记得吧?他为了把之华和玉芬分开,竟撤了之华的校长职务,民办老师也当不成。好好的前程,差点就被他毁了。现在又想撮合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这亲事儿,我不同意。”
母亲一听父亲这话,情绪愈发激动,她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决绝的说:“你今天要是不去,我马上死给你们看。”说着,她的手就伸向了桌子上的剪刀,眼神中满是疯狂与绝望。
但面对母亲以死相逼,我满心无奈与挣扎。
我望着母亲那决绝的模样,她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哀求,仿佛我不去就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疼得厉害,那种疼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脑海中,一边是深爱的郝苹,另一边是母亲,她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为了让我吃饱穿暖,她省吃俭用,日夜操劳,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如今,她为了这门亲事,竟如此绝望,甚至不惜以生命相逼。我在这两者之间痛苦地徘徊,内心的防线在母亲的眼泪与哀求中渐渐崩塌。
思索再三,我长叹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我所有的无奈与不甘,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哀鸣。
我默默拿上母亲准备好的礼物,那双手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迟缓。
我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玉芬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上,留下深深的痛苦印记 。
踏上前往玉芬家的路途,凛冽的寒风仿若发了狂的野兽,呼啸着扑面而来,那风声尖锐刺耳,似无数尖锐的小针,直直地朝着我的脸扎来,每一下都刺得生疼,仿佛要将我的皮肤撕裂。
可即便这般凛冽的寒风,却怎么也吹不散我满心沉甸甸的愁绪。
我的心好似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压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自己如今这无奈又纠结的处境,爱情与亲情在内心激烈碰撞,找不到丝毫的出口。
路边的树木在寒风中无助地瑟瑟发抖,干枯的树枝像是瘦骨嶙峋的手臂,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路上显得格外突兀又凄凉,仿佛是它们在为我这趟极不情愿的行程而悲叹。
它们似乎也能体会到我的痛苦,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为我抒发着内心的无奈。
我一步一步机械地走着,双脚仿若被灌了铅,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都带着我对未来深深的迷茫,不知道自己在这两难的抉择中将会走向何方;同时也带着对当下的强烈抗拒,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依旧能毫无负担地追寻自己的爱情。
终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村口。
原本平日里稀稀落落,显得有些冷清的村口,此刻却仿若炸开了锅一般,瞬间热闹起来。
村民们像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纷纷从自家屋子走出,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来。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浓烈的好奇与探究,仿佛我是一个突然闯入的神秘访客。
大家三两成群,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那姿态就像一群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子。
他们的眼神犹如一道道探照灯,直直地打在我身上,让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暴露在炽热的强光下,浑身不自在,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无处遁形。
那些窃窃私语好似一群恼人的蚊虫,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我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有人带着疑惑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之华老师吗,怎么今儿来玉芬家上门了?他之前不是和那个城里来的姑娘关系挺好的吗?”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听说周书记还是不同意呢,之前闹得那么僵,现在这事儿可真是悬……”
这些话语,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却又精准地划过我的心,割得生疼,让我愈发觉得浑身难受,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尽管内心充满了不适与抗拒,我还是强忍着,硬着头皮朝着玉芬家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她家大门敞开着,可屋内却弥漫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气息,不见一个人影。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喊了几声:“有人吗?”
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却如石沉大海,无人应答,只有那回音在寂静的空间里不断重复,更添了几分孤寂。
后来才知晓,她父亲听闻我要来,心中满是纠结与挣扎。
或许是想起了过往那些反对我和玉芬在一起时做过的种种事儿,心中自觉愧疚,觉得没脸面对我,所以一早就躲开了。
而玉芬也不在家中,她去了她闺密——那位短辫子姑娘家。
见此情景,我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如释重负,心中暗自庆幸,心想正好不用面对这尴尬得让人窒息的场面。
于是,我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往回家的路上走,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充满复杂情感与回忆的地方 。
没走多远,玉芬闺密的母亲从村口匆匆赶来,她跑得气喘吁吁,发丝有些凌乱,神色有些慌张,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赶忙说道:“孩子,你可别见怪。昨儿晚上,你舅舅来家里,说起你今儿个要来‘上门’。她父亲一听,心里那坎儿还是过不去,虽说嘴上没松口同意这事儿,可到底也知道自己之前做得有些绝,不好意思见你,一大早就绕道走了。玉芬知道后,和她父亲大吵了一场,父女俩闹得不可开交。玉芬心里苦啊,她特意嘱咐我,要是见着你,让你别往心里去。”
我静静地听完,心中五味杂陈。
那一刻,我既为玉芬的处境感到心疼,又为这段复杂的关系感到无奈。
听完玉芬闺蜜母亲的讲述,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周遭的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风声在耳边低吟。
沉默良久,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我的内心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翻涌。
终于,我缓缓地张开嘴,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释然,轻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都算了吧。”
那一刻,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让我辗转难眠、痛苦挣扎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移开,瞬间落了地。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沉重压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我只觉浑身轻松,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久违的畅快,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是在黑暗的隧道中徘徊许久后,终于迎来了出口的那缕曙光。
然而,在这轻松之中,又莫名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毕竟,我与玉芬相识一场,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虽不似与郝苹那般刻骨铭心,却也有着属于我们的回忆。
如今走到这一步,怎不让人感慨万千。
我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复杂的情绪都抛诸脑后。
而后,我缓缓转身,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向后退去,可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回到家中,屋内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息,可此刻我的心情却依旧沉重压抑。
父母正坐在堂屋,见我回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眼神中满是关切与询问。
我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低沉地将今天上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每说一句,仿佛又将那尴尬无奈的场景在眼前回放一遍。
父亲听完,脸上满是愤懑与不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哼,周书记那心思,我还能不清楚?以前咱家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就嫌贫爱富,觉得咱们家配不上他家闺女,百般阻拦你和玉芬在一起,又是找各种借口不让你们见面,又是在村里散布些风言风语,生怕你们成了事儿。现在倒好,之华考上大学了,有了出息,他就又觉得有脸面了,想把这门亲事儿再拾起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以为他想怎样就怎样啊?”
父亲越说越激动,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
母亲坐在一旁,起初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听到关键处,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随着我的讲述接近尾声,她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曲,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力气。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最后,她长叹一口气,那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充满了无尽的无奈。
她缓缓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手指不安地相互揉搓着,沉默许久后,才低声喃喃自语道:“唉,这事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道:“他这样反复无常,这亲事成不了对之华也好。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真因为这事儿委屈了之华,咱们做父母的,心里能好受吗?”
母亲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说道:“我也知道这理儿,可玉芬那姑娘,我瞧着是真不错,又勤快又懂事,我是真心想让她进咱们家门。”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人是不错,可这事儿不是光看人。周书记那态度,今天躲着不见,以后要是真成了亲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儿。”
母亲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泛红,说:“我这不是想着,能给之华找个好归宿嘛。现在弄成这样,以后可咋整哟。”
父亲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华心里有主意,他现在有学问了,往后肯定能遇到合适的人。咱就别瞎操心了。”
母亲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可眼神里依旧透着一丝落寞 。
自那之后,日子如同流水般平静地逝去,可我和玉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墙,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曾经的熟悉与亲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彻底成了陌生人。
有一次,阳光洒满大地,我如往常一样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街边的店铺热闹非凡,人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就在不经意间,我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形,是玉芬。
她还是那般模样,身形依旧熟悉,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天涯海角,遥不可及。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存在,顿了一下,身体微微一僵。
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短暂的停顿后,她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绕道而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涩。
曾经那些相处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终究只能成为过去。
如今,我们都已踏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行,渐行渐远,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分离的直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