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荒唐 相忘

作品:《柳姑娘失节后

    外头的风摇晃桃树枝桠,轻轻投送一片光亮进屋,日光一闪而过,却也足以晃得柳裁产生又被系统送到沉塘前那夜的错觉。


    只是这光闪过后,怎的还是如此耀眼?手指触到柔软的锦缎,床上,掀开沉重的眼皮,屋内。


    极好,不在游廊,不是重生,他真的救了我。狗系统,还算守诺。


    在心中默默欢呼过后,柳裁方感受到脑子似被刀劈斧凿后,又被浇筑进半斤面粉一样,昏沉疼痛,口内干涩微苦,鼻中呼出的气息,热腾腾如火,把人烤得难受,身上也似被人拆散了骨头架一样酸疼绵软。


    轻转额头,朦胧间光影飘摇,又看到那个白衣俊美公子了,他换了件沙青色常服,莲花冠高束起墨发,颜色整肃地斜坐在窗前,右手支着脑袋,正失神地盯着桌子上摊开的一本书。


    春风促狭,乱翻书页,撩起袍角,他任凭春风乱动,兀自神游物外。


    的确是遗世独立的清流贵公子,想起一夜荒唐,直如一场梦境,柳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胆子大到那种地步。要说后悔,假如没有事发,她贪图美色并且得到美色,也谈不上后悔。


    若无沉塘事,梦醒自分别,幻境一场艳遇,相忘于江湖。现在人尽皆知,她倒不怕名誉扫地,系统说的三从四德她早就受够了,趁此机会离开京城,遨游四海,也不失一件美事。


    可是如今事发,家里人怎么办呢?要不要做场戏,给诸位京城看官演一场金蝉脱壳,假装自己被家里人打死,实则江湖逍遥去。这样既可以保住家门声誉,又能满足自己的心愿。


    正午三刻,寻真奉药踏进内室,瞧见柳裁双眼半睁半合,看着她半昏半醒,寻真惊呼:“王爷,柳小姐醒了。”


    王爷?!柳裁病体一颤,糨糊似的脑袋来不及多想,深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强装昏睡。大步赶来的裴寂只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


    柳裁内心震惊不已:老天爷,如何让我惹了个王爷,若要我命,不妨直取,何苦开这等玩笑。怪不得那些小姐们如得了失心疯似的,一定要逼着母亲处置了我,感情皆因为他所迷的缘故。我可得想个法子,与他断绝关系才是,否则等不到金蝉脱壳,说不得明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了。


    寻真道:“……她刚刚睁开眼睛了……”


    裴寂点头:“……药放下,退下。”


    寻真:!!!


    柳裁还不知她早被当众宣布是救治王爷的恩人,想取她性命的人也已遭到敲打处置,只自个儿内心惶惶不安。


    越寻思越不安,呼吸乱了,眼睫也止不住地轻颤。听到裴寂屏退下人,满心以为他也会离开,正待睁眼偷瞧房中是否无人,突然唇角被戳上一物,流出极苦的汁液来。


    柳裁:……昏迷的人可以吞咽食物吗?不管了,太苦,我不喝。


    她牙关紧咬,誓不松口,药汁顺着干裂的唇角一路流到脖颈上。裴寂紧忙放下药碗,从袖口里抽出罗帕,从她唇角处一点一点地擦去药汁。


    果然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没有侍候人的经验,该先从下往上擦才是,看把被子弄湿可怎么是好。柳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眼瞅着她的小动作,裴寂几乎笑出口,丢下帕子,端起瓷碗,勺子在碗里叮当一响,他轻笑道:“果然稀奇,方救上岸魂还被拘在阎罗殿里时,尚能略略喝下几口汤药,现下身体有所好转,竟是口都不能张了,莫非是病情加重了?看牙齿紧咬,想来是喂不进去药了,如此只好差使两个粗使婆子,拿上钢叉,使劲儿撬开了,便是牙齿打落,也得让小姐喝上药才好。”


    柳裁本就因头脑昏沉而思绪混乱,后来被他的身份吓到,已是诚惶诚恐,再“”听他这话,魂都要飞了,哪里能镇定下来想他的话有几分真假,立时战战兢兢睁开了眼。


    “不……不必。”


    微启秀口,她声小气微地说道,脸颊因含羞带愧以及高热而显出不正常的苍白与粉红,我见犹怜,道是槛外桃花不及她娇,一双眸子娇娇怯怯,秋水之眸莫过于此。


    岂有此理!裴寂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她的双眸忒恼人了。我昨夜不过吸了两下迷烟,本清醒的很,就此灭了线香,左不过洗个冷水澡也就是了,哪里就做下糊涂事,一定是这双眼睛太勾人了。可恶,实在可恶!


    听到里面动静,寻真走了进来,笑道:“王爷别打趣柳小姐了,她还发着高热呢,仔细惊吓住可就不好了。”


    柳裁:……吓唬人呢!狗男人。


    想起太医的叮嘱,裴寂一愣,看着别过头去微合着眼的柳裁,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怪我定力不佳,怎好枉怪别人,她身子孱弱非常,我真不该出言吓唬。便把药碗递给寻真,径直去外间去了。


    柳裁:这位姐姐人美心善。


    方夸过,柳裁意识到,她要给她喂药了,真是可怜,王爷的婢女她也不敢得罪。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柳裁要过碗,愁眉苦脸地一气儿喝完了,直把她苦得泪眼汪汪。


    那药进到胃里,一通翻滚,扑腾得她几欲要吐。寻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颗话梅,柳裁接了塞进嘴里,吞咽几口甜丝丝的话梅津液,这才好受一些。


    一番折腾,把她不多的气力闹腾完了,才躺下便又睡了过去。


    寻真换过她头上降温的帕子,去向裴寂禀明柳裁的病况。


    “柳小姐身娇体弱,性子看上去也极柔和,王爷可是少吓唬为妙,都吓哭了呢!”


    裴寂不敢置信,怎么就哭了,女子都这般娇弱吗?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言简意赅道:“嗯!”


    见未吩咐她忙别的事,寻真作为服侍过他十多年的大宫女,知道王爷还想听更多,便接着道:“柳小姐真似桃花一样美,眼眶里蓄了泪呀,就好比青寒山桃花盛开时下起了桃花雪,更添清雅,叫人美的没话说呢!”


    桃花吗,裴寂嘴角漫上笑意,内心翻涌起她的容貌身姿来。


    看上去瘦弱,抱起来娇小,但握在手里时,却处处合适,含在口中,更是清香甜美。玉骨柔肌,丰润滑腻,是牡丹才对。哭了,牡丹泣露,是天下极美丽的景。


    日中喝过药,安稳睡了一个多时辰,高热略退,申时太医请脉,调理药方,只是柳裁在潭水里溺了太久,又受到惊吓,夜间复发高热。


    高热退了起,起了又退,来来回回两三日才止歇。不再发热,柳裁睡上一觉后,便觉有精力下床活动腿脚,但那肃王爷乖戾的很,病好之前不放她回家,屋子也等闲不让她出。


    让人白白辜负春光美景也便罢了,反正赏过了,也没什有趣儿。要命的是,养病着实无聊,唯一能说上话的婢女泗水,肃王爷嫌弃她年幼毛手毛脚,不让她近身侍候,所以她因柳裁抗争失败,只能在外间候命。


    满屋子只剩下皇宫里的人,这让柳裁哪能随心所欲地聊天,张家长西家短能说吗,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幸而肃王爷良心未泯,答应去柳家请妹妹柳惊春前来作伴。


    柳惊春是柳裁继母所出,及笄之岁,却比楚氏机敏沉稳许多,若非容貌肖似她三分,几乎看不出是她的女儿。


    她进屋看到阿姐的病容,再瞧瞧旁边规矩严明严阵以待的宫女,当下就落下泪来。


    哪里有把人害得差点丢了命,又把人拘谨成这般的道理。可惜这话不能骂出口,只能用眼神与她的阿姐交流怒骂。


    晚上服侍用过药后,柳裁道:“两位姐姐自去休息,不必在此守夜,我妹妹有些医术在身,她陪我再好不过。我两人多日不见,亦有许多言语要讲。”


    两人夜间嘀嘀咕咕个没完。


    柳惊春说完家中情况,对于阿姐之事,她升斗小民不能对当朝王爷评点,但心中有气,不能不发。


    “阿姐真是糊涂,为何等死,跑了就是,管什么失节呢,难道人命不比虚无的贞洁重要?!”


    听完此话,柳裁心中感动,她拍了拍妹妹的小手道:“二宝,我若逃了,你和三宝怎么办,将来难说亲事。”


    柳惊春听到阿姐的言论,噗嗤一笑:“你瞧我怕连累么?阿姐明明心中有主意,干什么非要听母亲摆布。便拿近日这事,你担忧我和小弟名声,这有什么打紧,我们和你一起跑不就完了。”


    她们聊的热闹,没注意窗外响起的极轻的脚步声。日间柳惊春前来探望柳裁,裴寂不方便出面,虽听了时晴和寻真的禀报,到底还是有些担忧,忍了一天,想着她们许已睡下,他隔着窗子略站一站就走,没想刚好听到她们聊起往后的打算。


    “阿姐可还记得你当初自外祖父处归家后,说过的一句话吗?”柳惊春问。


    两人异口同声笑道:“哪个地方不能讨生活,非要在贵人比王八还多的京城刨吃食!”


    笑过一阵,柳惊春关心地问:“阿姐要嫁给王爷吗?”


    嫁给王爷,万万不能,父亲官职太低,她恐怕只能做个妾。做妾,不如死了干净。


    再者,他还没有正妻,先纳了她进门,以后若娶妻善妒,她当如何。


    最后,她不希望与别人分享丈夫,但王爷免不了要妻妾成群。


    “当然不会!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相忘于江湖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