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裁一夜未眠，心绪杂乱无章，在身侧男子逐渐平稳的的一呼一吸中，焦灼难安地等待着死期。


    煎熬中，天光终于耍猴一般扯下夜幕，东方即白，光线透过琉璃窗与绣桃花帷幔，射进室内，昏暗拥挤的床榻亮堂起来。


    外间响起仆从们洒扫的响动，惊动了她身侧躺着的人。


    登徒子轻轻推了她一把，而后呆了半晌不见她苏醒，便轻声一笑，起身穿衣后跨过屏风，与人交谈几句，离屋关门而去。


    铛铛铛……


    晨钟敲响十八声，妙华寺和尚开始早斋时间，辰时已到。


    钟声摇摇晃晃地息灭后，□□上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而柳裁也终于在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复气开目。


    宛如梦境之中那般，柳裁的继母楚氏站在人群最后方，她透过重重叠叠的罗裳华衣，伸头探脑地往室内乱瞧，一副生怕长针眼的表情，心里大约谋划着怎么多准备些讥讽嘲弄之词，以备事后与姐妹嘀咕消遣，等看清被拎出来的是何人后，“嗷”的一声，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摔向地面。


    楚氏昏倒，如何处置此事便落在了她娘家姐姐邱夫人身上。等她清醒，柳裁已被捆绑拖拽到别院半里外的桃花潭边。


    赶到谭边，看着衣着单薄、披头散发、脸色蜡白，更有凄楚美色的继女，楚氏一把推开服侍的丫鬟，愤怒地奔到柳裁跟前，攥着她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啊，我连你妹妹都只留在家中，只带着你来相看，你对得起我吗？”


    听这话直如焦雷轰顶，柳裁想起白日里游园赏景胜事，她缓缓掀开眼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冷笑道：“母亲，相看是在室男女互看。”


    此话暗含别意，她作为继母手中的棋子，没有权力相看别人，只有被人看的份儿。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被人细细挑选呢，不言而喻。


    “你……”楚氏不敢置信，素日里那个温顺的继女，现下完全变了模样，她哭道，“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吗？”


    “她这般不知廉耻，妹妹何苦还要与她演什么母女情深。”邱夫人夺过话头，一手捏着褐黄色缂丝牡丹纹衣摆，生怕泥水弄脏华服。她晃着满头珠翠，走到两人跟前，另一手点向柳裁，尖声尖气地刺儿道：“直接处置了就是。”


    楚氏明白姐姐所言处置何意，脸色如同身上的石青色裙子，一霎时失了血色。她松开攥着柳裁衣襟的双手，转身小声道：“我自带她回家处置，母女一场，怎么也要为她留一丝体面。”


    闻这番话，如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笑话一般，邱夫人冷声冷气地笑了一声，而后铁青着脸抓住楚氏的手道：“别院里多少贵女痴心的人，却被这贱丫头抢了先，众怒难息啊。”


    楚氏拂袖：“难道我的家事，还要给旁人交代么？况且，万一她是被强，岂非要错杀。”


    被拂面子，邱夫人并不恼火，继续劝解道：“我就说你糊涂，莫忘了，此事是何人撞破的，她如今还在等着回话，哪里管什么错杀不错杀！你也不想想，她父亲可是妹夫的顶头上司，得罪了她，妹夫还有升迁的可能吗？”


    要说还是自家姐妹更知道怎么抓彼此的软肋，眼看楚氏眼神闪烁，似有动摇，邱夫人继续添油加醋道：“便是不考虑妹夫仕途，也要考虑惊春的名声啊，有个这样的姐姐，让她以后如何嫁人。”


    想到女儿，楚氏彻底没了保下柳裁的念头，她歉意地转过头看柳裁，柳裁则扭过了脸。


    这场谈话与梦中一般无二，涉及父亲柳瀚的官声仕途与女眷名声，她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能做的只有平静坦然地迎接属于她的命运结局。


    -


    光亮一闪，柳裁又回到了别院游廊上，这次，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把此前事件当做一场春梦了。


    “柳小姐妆安，不必乱猜啦，是重生呢！”一个声音自她脑海里窜出。


    不知为何，这声音竟似冰雪，有一种能让人触摸到的冷，冻得柳裁直打寒颤。


    “你是谁？”柳裁毛骨悚然，明明很冷，心口又热的发烫。


    女德系统道：“我是女德系统呀，忘了么，你绑定了我，然后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她极为震惊，此前模模糊糊记得的女德系统竟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第一次沉塘也根本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柳裁：“你是什么人，怎么能在人的脑子里说话。”


    女德系统道：“抱歉，我不是人呢，是能让你重生的女德系统。系统就是在人的脑子里呢，所以，你不必害怕。”


    夜风裹着三两片桃花瓣，隔着粉墙扑落在她怀里，她的双脚如前世一般，开始不受控制地拖着她在游廊里漫行。


    但相比上次无头苍蝇一样慌乱无措，如今知晓是寄居在自己脑子里的系统在操纵她重生，好似有了救命稻草一样，柳裁心下镇定许多。


    “上次为何不出现与我讲话，提醒我要发生的事情？”


    女德系统：“当时情况，纵然与你明说，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仍旧只当一场梦呢。”


    所以便让她多死一次，只为了让她相信这个所谓的女德系统能让人重生？


    或者多死一次可以加强她对溺死的恐惧。


    若系统现在要求她做一件事情，柳裁不从的话，它便威胁她会要再受沉塘之刑，柳裁将二话不说当场按照它的要求行事。


    捡起一片桃花握在手心里揉搓，柳裁一面走，一面问：“眼下似乎还是和前世一般，我还在被控制着往前走，还是会被沉塘而死，你可以救救我吗？”


    女德系统冷漠而不失礼貌地回复道：“抱歉，我无法救人！”


    柳裁：“……不能救我，那又为何将我重生，难道是为了看我一次次受辱，一次次溺死？”


    女德系统：“这个问题很好。首先，你愚暗不敏，楚氏以女德教养你许久，竟还不能完全感化你，不得已，我才现身，想着常于微细处劝导你，将你引回正途。


    “其次说重生，你不守妇道与人媾和，有辱门楣，本死有余辜，我念在你尚有求生意志，且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这才给你重生的机会。


    “柳小姐绑定了我，以后可要好好听我规劝，贞静端庄，谨言慎行，成为淑女典范。”


    一通大道理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柳裁差点痛哭流涕跪下悔过，幸好她的腿目前不由她支配。


    推开雕海棠花木门，柳裁忽略系统对她品行的批判，轻轻呼着身体里乱窜的热气，她辩驳道：“话说的好难听，不守妇道、与人媾和，是我想的吗？你难道不知发生那事时，我分明没有办法反抗。只有受辱，哪里来的死有余辜。真是岂有此理！”


    咚，暮鼓又响，妙华寺止静休息的钟声传来，戌时至，一天结束。


    女德系统道：“看来重生一场，你忘记了什么，不过既能说出受辱的话来，还算有些羞耻心，我的教导还是有些用的。”


    转过玉屏风，往床上一歪，柳裁气愤道：“什么意思？要骂的这样脏。”


    刚问过话，她脑海中马上翻起狂风，呼啸吹散一团云雾。


    青寒山的桃花宴对于位卑的柳家来说极为难得，楚氏在接到邱夫人的邀约后，便开始精心准备穿用之物，主要是用来打扮柳裁，目标自是为她寻一门高高在上的好亲事。


    宴会开始那日，她们早早出发，为的就是在途中偶遇各家儿郎，好向他们展示柳家这位风骨玉肌灿若春花的美人儿。


    楚氏的心思太过招摇，大户人家讲究娶妻娶贤，哪里会要以色事人的东西。她们抛头露面了半日，且走且停，她们与人搭不上话，却得到了嗤之以鼻和白眼唾沫星子，直到抵达别院门口时，才有一个右监门将军家那肥头大耳的儿子来狂献殷勤。


    满面羞红的柳裁顿时心如死灰，赏花会上伤心远遁。


    胡乱游走时，忽见一公子，眉峰俊秀，眸若桃花覆雪，鼻若山峰刀裁，唇似朱丹娇润，极为俊美。他迈着修长的腿，正从赏花会上往抄手游廊而去，走路时带起地上的片片落英，严肃端庄的俏脸上端的是金相玉质、冷若冰霜。


    十二岁之前，柳裁跟着外祖父天南海北地贩运货物，着实认得许多五湖好汉四海侠女，广阔天地，自由自在，晓得豪侠们谈情需两情相悦，情尽则各生欢喜。她最喜的是一对侠医，容貌相合，医术也旗鼓相当。


    再看她，十二岁上被父亲接回家中，足不出户，刻苦学习女红女德。四年里，心底里面成一神仙眷侣的想法，早不知去了哪里。


    咋见到那人，柳裁的情思便又被勾搭了出来，若要往后余生，都对着一张看不见眼睛的大头讨生活，她着实是不甘心。


    于是，晚间的桃花宴上，在饮下一杯灼热的酒水后，柳裁悄悄地去了那间雅致的院落，得一回美男子，才算不枉来此一生，以后哪怕让她日日对着一头猪，也有回忆可疗伤了。


    “我竟然是这么想的？”柳裁莫名有些想笑，此时她的身体被那杯酒水烘烤得极热，快要烫成一团火，片刻已将里衣汗湿，又让她烦躁难耐。


    女德系统道：“现在看先前的想法是否可耻呢？”


    房舍木门吱呀一声响起，俊美男子穿过屏风，往床榻这边走来。


    柳裁不答，反问：“我是昏迷不知的，你到底救我不救？”


    女德系统道：“哦？昏迷？你不妨好好想想。”


    男子细长的手指略过她的额头、脸颊，指腹轻抚春水般娇软的唇，覆了上去。


    脑中猎风翻卷云雾。柳裁几乎被热晕了，承着结实的身躯，她惊呼：“啊，竟是这样吗？”


    女德系统：来咯～


    柳裁：别来，晦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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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夜奔  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