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南方城市，终于刮起带冷意的风。


    写字楼内，曲蘩在工位上昏昏欲睡。


    人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她还熬夜画稿子，连续几天这样的状态，就是铁人也熬不住。


    她曲蘩，白天一身都市丽人打扮的高级牛马，晚上其实是个小透明漫画家。


    好不容易过了稿，虽然数据凉凉，但她还是坚持着半月更。


    她的梦想一直是成为一个全职漫画家，只不过现在的稿费不能支撑生活。


    成年人的无奈之一，就是不能像读书时一样，困了可以躲在课本后悄摸眯一会，她面前就是顶头老板的单向玻璃间，随时有可能看见她打瞌睡就扣工资。


    曲蘩打了个呵欠，起身想去茶水间接杯浓茶回来提神。


    其实全赖熬夜画稿子也不对，她失眠还有一个原因。


    一周前，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不知道从哪儿挖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邀请她参加今晚的同学聚会。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是电话那头的声音亲切地喊她高中时的外号“小墩”，让她的心霎时软了大半：“大家好久没见了，你说当年你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删掉了，我们也很想你啊。”


    曲蘩沉默一阵。


    她想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去。


    秋璟。


    一个她从读书时就暗恋的、直到现在也无法放弃的妄想。


    但是她问不出口。


    “你就不想见我们吗？难不成因为你慢了我们一年不好意思？没有的，我们都觉得你当年很……”


    “不是，”曲蘩匆匆打断对面的话，她不想听见心底的疮疤被人随意提起，“我想问……”


    “那就当你同意啦，下周五晚上，地址等会发你短信啊，或者你加一下我好友呗，”那头的声音似乎调转了方向，“下一个……喂，你通知秋璟没有？”


    曲蘩握住手机的手一颤。


    “先挂了啊，我把你人头算上了，定位置不容易你别放鸽子啊。”


    不等曲蘩下一句，电话就被挂断了。


    曲蘩在茶水间接了水，回忆着这通电话，无意识又点开聚餐地址。


    所以……秋璟会来么？


    她有点矫情地别扭着，内心深处是有些想去的，想见那个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


    但是一方面，她又有点胆怯。


    现在的自己，见他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她还在出神，同事进茶水间找到她。


    “小蘩你在这摸鱼呢，老板找你哦。”


    曲蘩应声，收起手机就走进那间单向玻璃办公室。


    “方案帮那边改一下，”老板抬头将一本文件递给她，“顺便我下周的……”


    他瞧见曲蘩的黑眼圈，打了一半的呵欠生生憋住，表情一言难尽：“最近秘书处给你很多事？”


    “没有的老板，”曲蘩接过，一板一眼，“认真工作是我的荣幸。”


    “倒也不必……”老板给她整无语了，“出去。”


    曲蘩火速退出，浓茶提神，尽量快点干完不拖下班。


    这个周五，恰好有前辈要去的地方和曲蘩顺路，曲蘩在前辈的坚持好意下，还是上了车。


    周五是聚餐高峰期，这饭店也是市内有名的私房菜，听说定位置确实不容易，曲蘩捂着荷包默默叹气。


    因为只是放人下车，不需要去停车场，前辈就跟着车流慢慢挪动，等到了门口放下曲蘩就行。


    她趁着车流缓慢，低头在手账本上的今日工作to do list上写写画画，也就没注意到门口站着个青松般的英挺男人，左顾右盼的。


    曲蘩向前辈请教了一些工作上不懂的地方，不知不觉也就到了门口。


    “谢谢姐，路上小心，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说这些。”


    曲蘩笑笑，开门跃下车，朝前辈挥挥手，目送她驶入主路。


    傍晚秋风凉意更甚，甚至夹杂着冷意，曲蘩的包臀裙下没有穿连裤袜，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打了个喷嚏。


    持续几天的高强度，抵抗力下降也正常。


    她一边从手包里抽出纸巾，一边回身，抬头恰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深深看着她，眸中氤氲着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她呼吸一窒。


    曲蘩有多久没见过这双眼睛了呢？


    她已经数不清日子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他回学校，从栏杆缝隙里给她递奶茶，嘲笑她不知道是去读书还是去享受生活的，天天高强度学习也能胖。


    她那时候还会跳脚反驳他，偶尔学得头昏脑涨时，还会做做白日梦，幻想两人大学里的见面会不会是玛丽苏型。


    也想过要勇敢去追求他。


    却没想到会是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


    曲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低下眼就要走进门。


    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会在聚餐见到他，还想装一下高贵冷艳当做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以平和的老同学姿态面对他，不，或许压根不用面对他。


    因为，按照她在大学听到的流言，他根本没有空再去在意自己。


    “那是你男朋友。”


    胡思乱想间，一句似疑惑似陈述的话飘入耳中。


    曲蘩下意识将目光再次投向他。


    秋璟的眸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她，让曲蘩想到某些担心猎物跑走的猛兽，门口的灯光映进他眼里，闪着极具侵略性的幽光。


    她的心不可避免地一蹦。


    旋即，她让自己淡定下来，慢慢移开视线，装作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再次迈步进门。


    秋璟一个跨步过去，拦在她面前。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两人这么半米不够的距离里，一股浅淡的药材味钻进她鼻腔，她嗅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和印象里，住宿的男生校服上的洗涤剂味完全不同。


    真的是不见了好多年。


    “说话啊。”


    秋璟好似不得到问题的答案就不会饶过她。


    曲蘩只更低地埋下头，想再次绕过去。


    她一点都不想回答他这些关于情啊爱啊的问题，当年她不再联系他也是这个原因。


    那些满天飞或真或假的传言，像两边山崖间木板残缺的桥，高考后的失意无法支撑起她摇摇晃晃的恋慕，去攀着寒冷铁索渡桥。


    她想，秋璟有什么资格来追问她这些东西。


    两人在门口僵持时，有人在大堂内高声叫道：“秋璟你不进来一直在外头干嘛呢？迎宾啊？”


    男人跑出来，看见高大的秋璟背对他一动不动，探头八卦道：“你干什么呢，你拦人家干嘛，这谁……”他碎碎念的声音慢慢变得不可置信，“你、你是小……曲蘩？”


    曲蘩看向男生，认出是以前高中的同班同学，礼貌地笑笑：“好久不见，甘旭。”


    “啊，是啊，好久不见了。”甘旭眼神惊喜，察觉到气氛的紧张，看看俩人，秋璟又不知道为什么绷着一张脸了，怪吓人的。


    不过算了，这人一直都这样，莫名其妙就会心情不好，跟个气球似的，一不小心就炸。


    “进来吧，大家都在包间呢，秋璟你刚刚等曲蘩吗？怎么不带人家进来？”


    甘旭走在前头引着两人，走两步才发现，秋璟又把人家拦住了。


    他头皮发麻，尴尬得很，不知道朋友抽什么风，外面这么凉，人家OL打扮明显刚下班，让人家搁外头吹风是要干嘛，有什么不能进来说嘛。


    “说话。”


    秋璟低下身，手扶在一边拦住曲蘩的去路，沉着嗓子，已经十分不悦。


    “我以为你不见了这么久哑巴了呢，这不是能说话吗？”


    回到两人身边的甘旭听见这话两眼一黑，就算是以前感情很好的同学，多年不见，也不能够这么毒舌吧？


    还是这个，把他们都删了，相当于断联的曲蘩。


    曲蘩只看着他的眼睛。


    良久，她笑了一声。


    她性子里的倔劲上来，不想和他说话。


    早些年被这个人毒舌都没有放弃喜欢他，现在这点程度的激将法压根不算什么。


    而且，她确实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他不是想知道送自己来的人是不是男朋友么？那就让他猜吧，她猜了好几年那些流言的真假，让他也猜猜自己怎么了？


    不过，他只是为了猜八卦，和自己不一样。


    “甘旭，麻烦问一下，卫生间在哪里？”


    被点名的甘旭头疼地看看脸更臭的秋璟，腹诽着你们俩修罗场关我什么事，遥遥指向一个方向：“那边，等会你从那个电梯上去右转就到套间。”


    “好，谢谢。”


    曲蘩丢给秋璟一个“人有三急你再拦就是流氓”的眼神，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多无赖的人也确实不能拦着女人上洗手间，秋璟慢慢站直身，盯住那个与印象里大不同的纤细背影，懒懒一笑。


    “喂你，这么久不见就为难人家干什么啊？”甘旭责怪他，“我看你该回家找你爷爷抓两剂凉茶喝喝。”


    秋璟没有搭理他，只是在那背影即将转弯时，用她能听到的音量不紧不慢地说：


    “哦……装不认识，是吧，”男人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恶意，紧紧跟着她的脚步，“拉黑我，就是你复读一年长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