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号，舰桥。


    哈尔西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沉重。


    “信息更新，地联最高议会于7小时前完成最终表决。决议内容，正式拒绝齐里克舰队护送的12亿地联公民群体的入境及安置请求。”


    “理由是安全审查未通过，存在‘不可控的意识形态污染风险’。”


    “同时，还有前线传来的最新汇总情报。”


    “法莎提吸收者突破‘莱昂尼斯’防线后，持续高速推进。”


    “过去720小时内，已确认丢失‘天仓五’、‘拉兰德21185’、‘格利泽876’三个外围恒星系统，包括所有哨站及殖民星球均已失联。”


    “初步统计……有94亿人类居民未能及时撤离。”


    “伤亡及俘获比例暂时无法精确统计。”


    没人说话，舰桥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江锋耳边，仪器的嗡鸣似乎被无限放大，又似乎彻底消失。


    “这群狗娘养的！”江锋摇头叹息。


    哈尔西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继续汇报着：“此外，关于我们之前遭遇的土星宙域事件。”


    “地联官方及军方发布了一个联合声明，已将难民船队针对巡逻舰的防御反击行为，定性为‘针对地联武装力量的、有预谋的无耻屠杀’。”


    “地联大统领董大川，已经签署了一封特别通缉令。”她看向江锋。


    “悬赏金额为十亿地联币。”


    “目标是活捉，或确认击毙六名被指认为此次‘恐怖袭击’主要策划者的难民船船长。”


    江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该忧国忧民，杞人忧天。


    但现在，他实在是没办法就这样袖手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我需要快速壮大。’


    ‘人类，需要一个未来！’


    江锋眼神深邃，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现在手头的事情。


    多想无益，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在仅有的时间内快速跃升。


    “除此之外，已从公共论坛中检索到相关影像资料。”


    “来源为途经巴纳德星域的人类民用货船‘达斯R2-D2号’的被动传感器记录。”


    “正在调取……影像已就绪，投射至主屏幕。”


    主屏幕被投射出来，画面有些模糊，带着电子噪点，显然是经过夸张的压缩。


    视角是从侧面俯视一片被巴纳德星暗红色光芒笼罩的宙域。


    在画面中央，是那颗红矮星频繁爆发出的、肉眼可见的巨大日珥和耀斑。


    可在这样毁灭性的暗红色光芒中，静静地悬浮着三十多艘庞然大物。


    它们拥有修长而流畅的线条，舰体覆盖着哑光色的、带有羽毛状纹理的未知合金装甲。


    这些是齐里克的战列舰。


    每一艘的长度都标注在影像一角……约25千米。


    它们如同沉睡在恒星熔炉边缘的远古凤凰，对足以瞬间摧毁无防护飞船的致命辐射和粒子风暴毫无所觉。


    镜头微微下移。


    在这些巨舰的下方，如同蜂群围绕着蜂巢。


    数千艘体型“娇小”，但也普遍有几公里长的星际货轮正繁忙地穿梭着。


    它们向下去对接巨大的轨道燃料精炼站，又上浮轨道，将提炼好的聚变燃料注入巨舰。


    当然，也有更多批次的货船运送着封闭式货柜，不断对接战列舰，货柜里面装载着维系庞大生命群体所需的空气、水和其他补给品。


    影像角度再次上移，越过那些25千米级的战列舰。


    在它们上方更高的轨道上，一个更加令人震撼的阴影占据了画面的顶端。


    那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


    一艘长度标注为“112千米”的庞然巨舰。


    它的形态与下方的战列舰类似，但更加厚重、复杂。


    哈尔西把查到的资料标注在影像一角。


    【名称：雄伟飞翼号】


    【舰型：齐里克合作社“尖喙级”轻型生态泰坦旗舰】


    【长度：112千米】


    【最大直径：46千米】


    【干重：1,254,631亿吨】


    【构型：5层同心圆奥尼尔圆筒结构】


    【核心功能：搭载最新一代“苍穹之巢”生态圈系统】


    【常住乘员：约2724万齐里克公民】


    【人均居住面积：大于2000平方米，含私人鸟巢及公共飞翔空间】


    对于齐里克这种鸟类智慧种族而言，拥有数公里高的内部飞行空间的生态舰船，就是它们真正的家园，承载着跨越星海的文明火种。


    画面定格在那艘巍峨如神祇宫殿的泰坦舰上。


    江锋的目光也定格在那艘112千米长的钢铁苍穹上。


    他靠回宽大的椅背，身体似乎放松了，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纯粹的向往。


    ‘112公里，125万亿吨，2200万船员，一个移动的国度。’


    ‘又是这样，比那艘“傲然尾羽号”更大，更强。’


    他无声地计算着这组数字背后代表的工业实力、资源掌控和战略威慑。


    但数字却揭示了一个真相，这艘船，在宇宙尺度上微不足道。


    以冥王星作为例子，其地质结构中，岩石质量约为三分之二，水冰三分之一。


    而岩石之中，必然带着金属。硅酸盐矿物中的铁、镁可都不少。


    再加上星体内核中的铁镍矿物，哪怕再怎么稀少，也是个天文数字。


    几者相加，金属含量足以占据岩石质量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只是提炼问题。


    只要开采了冥王星，这么大的旗舰，少说造个一两万艘，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任何一个恒星系统，任何一个天体，哪怕是所谓的贫金属星系，所含有的金属只多不少。


    只要技术到位，这样的船……小船而已。


    可事实却和数据截然不同。


    且不说地联有没有那个球本事把冥王星整个儿“裂解”，就算是裂解了，怎么提炼？


    没人能说出答案。


    在如此巨大的工程尺度面前，江锋自己，也一无所知。


    但他明白，1600米长的石村号，连那些忙碌穿梭的“小船”都比不上。


    更遑论那艘泰坦。


    至于机库里，他引以为傲的“诺曼底号”。


    那160米的长度，此刻在脑海中，简直渺小得像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不值一提。


    “哼！”


    一声带着浓浓不屑的冷哼打破了舰桥的安静。


    小灰不知何时已经从扶手边沿滑了下来，双手叉腰，仰着小脸，对主屏幕上那个泰坦舰的影像怒目而视，仿佛那庞然大物冒犯了她。


    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声音都拔高了三八二十四度。


    “大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一堆金属壳子加土坷垃吗！等着瞧！”


    “只要给我足够的能量和材料，还有时间，我的纳米单元增殖速度……可不是它能比的。”


    “我能长得比它更大！比它更快！比它更厉害！我能……”


    她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那影像中的泰坦咬碎嚼了吃掉。


    江锋的目光从遥远的泰坦舰影像上收回，落在小灰身上。


    她太过激动，甚至身体轮廓边缘都泛起一层高频振动的银灰色光晕，像一头炸毛的小猫。


    江锋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言语，没有赞许或否定。


    他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人类的温度，轻轻地落在了小灰的头顶，缓慢地揉了揉。


    小灰的“咆哮”戛然而止。


    她体表那层激动的光晕瞬间平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眨了眨那双发光的银色眼睛，仰头看了看江锋平静无波的脸。


    还有他也同样发光的银色眼睛，最终，她只是撇了撇嘴。


    鼻腔里又发出一声小小的轻哼，不再看那泰坦舰的影像，也乖乖地不再吵闹。


    舰桥重新被安静占据。


    窗外，那颗黯淡的红色光点，正随着石村号的远离，无可挽回地缩小。


    然后变得更黯淡。


    舰长椅上，江锋收回了放在小灰头顶的手，目光再次投向深邃的前方。


    那眼神深处，方才片刻的柔软已彻底敛去。


    只剩下比窗外虚空更加幽深的，属于猎食者的沉静与计算。


    ‘人类，必然会迎来曙光。’


    ‘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