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皮卡发出低沉嗡鸣，江锋握着方向盘，视野豁然开朗。


    03号城市区划，上层街区的景色在晨光里向远处蔓延，玻璃幕墙把天空切碎，折射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的奢华蓝天。


    悬浮车流愈发密集，各种超跑闪花了眼。


    街道两旁，精品的商店象征着身份，哪怕是当今这个时代，懂点技术的人，随便购买3D打印机就能在家里制造从陶瓷到衣物的种种物品。


    可仍然有大把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乌托邦式富足”，疯狂消费。


    江锋眯了眯眼睛，他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某种东西，刺破了光鲜亮丽。


    低空中，暴恐机动队那黑蓝相间的直升机迅速掠过，好似一只只象征不祥的秃鹫，带着压迫的嗡鸣，反复在天空中耕耘着。


    下方的街道上，治安局的警员带着机器狗，街头巷尾，将安全贯彻到了极限。


    路边的行人步履匆匆，时而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肩膀绷紧，像是随时准备匍匐避难。


    但随着悬浮皮卡不断朝着城市群的核心驶去，路边的身影就越是步态悠闲.男士身穿昂贵西装，女士裙装千奇百怪，他们脸上的松弛感，几条街外的普通人一辈子也学不来。


    “叮咚。”


    手环震动，发出响声。


    江锋低头一看，顿时皱起眉头。


    「AI的事情告吹，九百万报价，小姐拿不出来。」


    「其他办法？」


    内容很短，是诺丽发来的，却像是一根针，刺入江锋的心中。


    ‘九百万，茉莉居然……拿不出来？’


    这个念头带着荒谬的凉意窜上脊背，怎么可能？


    茉莉可是“三条黑丝袜”的继承人，是盘踞在城市灰色地带，最八面玲珑的触手！


    ‘她的状况，比我想象中更糟糕。’


    ‘恐怕，俱乐部的大势已经不在她手上了。’


    江锋第一次意识到，在他面前咋咋呼呼，霸气侧漏的“女王”，竟然也只是个虚胖的气球。


    一戳就破。


    掘星者项目已经进行到这儿了，江锋现在被卡住，进退两难。


    别看他有了蓝图，像是能够制造全自动采矿无人机，可他现在上不了太空，没有自己的公司，没有自己的船，更没有自己的星图，采矿坐标，销售矿石的渠道……


    一切的一切，全依赖茉莉那张庞大复杂的人脉蛛网。


    她要是垮了，自己那些布局，那些投入，瞬间就会石沉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我需要时间和财力发展，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财力和时间。’


    ‘要是茉莉垮了，对我来说损失不可接受。’


    ‘反之，茉莉要是能够撑住，我就能从中获得更多利益。’


    ‘更何况，升级主机算力，肯定需要高级服务器集群，我一直没给主机升级，就是等着工业设计AI的服务器集群到手。要是拖延了，我主机的升级怎么办？’


    江锋眼神一凝，心中明确起来：‘救她，就是救我自己。’


    这个念头一出，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


    “怎么了？”


    身旁传来声音，像是空旷山谷里拍手的回音，把江锋从自己的心中震了出来。


    副驾驶上的林小雨侧着头，目光敏锐，她的观察力，精准地让他无处遁形。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针织毛衣，安全带勒入深谷，把她完美的曲线更完美地彰显出来。


    江锋深吸一口气，悬浮皮卡汇入一条更宽阔的主干道。


    他选择坦诚，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茉莉那边……有点小麻烦。”


    “我们不是策划要购入工业设计AI吗，她跟我说她认识熟人，能买到‘马良系列’的AI。”


    “我还以为她能压低价格，并且不受到购买资质的限制。”


    “但是，她被熟人‘大满贯’了？”林小雨在贸易工会时，见多了这种。


    熟人坑熟人，这是千防万防都防不住的套路，越是熟人，就越容易利用。


    “嗯，我查了一下，官网要价五百万，但对方给茉莉开价九百万。”


    “80%的溢价？”林小雨抿起嘴唇：“看来，多出来的四百万，是用来代替购买资质的。”


    “我也这么想。”江锋叹了口气。


    “她拿不出钱来？”林小雨又问道。


    “嗯哼。”


    “缺口？”


    “不知道，我估计她肯定能拿出至少五百万，不然不会找上门求购，所以缺口最多四百万，最少也有一两百万。”江锋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问题不止于此，我觉得是她的资金周转出问题了。”


    江锋做出了猜测：“上次去俱乐部，她签了不少新拳手，这是一笔出账，但同时上次又和不少赞助商达成合作，这是一笔进账。”


    “一进一出，她手里居然没有上千万的现金？这很危险了，估计要么是支出太多，要么是赞助商给的赞助费太少。”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江锋眼睛盯着前方变幻的车流，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


    之前，他对于掌控自己势力的想法，还只能停留在想象中，而现在，机会来了。


    他可以用一笔交易，当作撬动一切的支点。


    “你打算怎么办？”林小雨沉默了片刻，又问道。


    “得拉她一把。”江锋斩钉截铁道：“你之前说，一些厂家愿意花费巨万，求购零件。”


    “那时候我们不是就说，把她拉进来做一笔，我们利润少点，但安全性高么？”


    “嗯，锋哥你有零件资源，却苦于没有渠道，无法放量出货。”


    林小雨认真道：“和她合作，是我们的机会。”


    “成，那我打电话给她。”


    “只不过，今天咱们的计划估计要泡汤了。”


    江锋想了想，侧头对林小雨露出苦笑，本来两人打算先去一趟贸易工会，探探水深，看能不能找点安全的渠道走货，然后中午一起逛街找点吃的，也算是放松放松。


    可现在，计划不如变化快。


    不过，是往好的方向在改变。


    林小雨微微摇头，浅笑道：“没关系的，你打电话吧。”


    江锋干脆找了个停车场，稳稳当当停下来，拨通了茉莉的号码。


    几秒后，电话接通，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江锋？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茉莉的声音很轻快，可江锋听惯了她正常说话，怎么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刻意。


    他几乎能感受到，茉莉的窘迫难以掩饰，就好似碧蓝海面下的礁石，清晰可见。


    江锋故意没有提AI的事情，他的声音平稳，淡淡道：“我这儿找到笔大买卖，我一个人吃不下来，打电话问你一声，看你愿不愿意接。”


    “接，我接！”茉莉几乎是脱口而出。


    或许觉得自己太过不矜持，茉莉急忙掩耳盗铃地补充道：“咳咳，是什么大买卖？”


    江锋和林小雨对视了一眼。


    他单刀直入：“这样，‘黑桃10’手里有批货，1.4规格的高级数据线，60厘米长，自带光电模块，副厂生产，正品品质。”


    电话里，只剩下了茉莉的呼吸声，有一点点急促。


    江锋知道，她此刻肯定在查。


    他猜得没错，茉莉正在网上查验，查此刻黑市上，这根救命稻草的价格。


    看到价格的一瞬间，她的瞳孔明显收缩，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心中惊呼。


    ‘一根一万三？这么值钱？！’


    “这批货有多少？”


    “八百根。”江锋抛出数量，清晰地听到茉莉倒吸气的声音。


    “如果能一口气成交，‘黑桃10’愿意把单根的价格降低到5400地联币一根。”


    车厢里一片死寂。


    茉莉在心中快速计算。


    进货价是五千四一根，八百根就是432万。


    出货价是一万三一根，八百根就是1040万。


    一进一出，中间的利润空间，最多能到608万，就算东砍砍、西扣扣，也少不了太多。


    后座上，小帅和小美安静地待机，金包银和铁包金蜷缩在角落，电子眼都不亮。


    “我的意思是，你负责搞定下家，一口气吃下这批货，我出面担保，说服‘黑桃10’先货后款，就按五千四的单价来做。”


    “但款项必须立刻到账，而且必须安全、不可追踪，所有周转的花费，不能计入其中。”


    “无论你最终卖出什么样的价格，多出来的都算你的。”


    江锋放缓了语速：“我这边只要4%的佣金，纯中介费。”


    他在试探，就好似钓鱼打窝，他需要知道，在茉莉心里面，到底对和他合伙是个什么心思。


    是顺水推舟，自己拿大头，还是愿意和他分润利益。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人脉，是否真如她自以为的那样，能在危急关头变现。


    茉莉没有思考这么多，她听到江锋出价的瞬间，眼神猛然一凛，好似被强电流击中。


    那层伪装的坚强瞬间被某种更原始、更凶狠的东西撕碎。


    那是赌徒，处于绝境之下，看到翻盘希望时，必然会做出的孤注一掷！


    她挺直了背，下巴微微扬起，眼底的暗淡被灼热的亮光取代。


    江锋看到了视频信号，影像中的茉莉，好似一头雌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干了！”声音干脆利落，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不过……”她话锋一转：“大工程师，你的佣金太薄了，这不公平。”


    “这样，利润咱们五五分。”她连珠炮一般说着。


    “俱乐部的名头不是白叫的，黑市那些挂单的、走货的，哪个不是靠俱乐部牵的线？”


    “这样，我亲自找几个下家，先探探口气，有一次性偿付能力的优先。”


    “无论如何，走货这种事情，安全大于一切，要确保不被追踪，还要确保不被盯上。”


    “这可能会花一点时间，我尽可能多筛几个人，看看能不能达到利润和安全的平衡。”


    “等我找好了人，就在俱乐部安排交易，你看怎么样？”


    江锋闻言，心情顿时变好。


    这么看来，茉莉是把他当成合作伙伴，而非只是一个下属。她之所以愿意给出五五分的条件，不是因为她人很好，而是她看得清，到底是谁有能力拉她一把。


    江锋很满意茉莉的表现，现在只需要进一步验证，看她能不能找到靠谱的下家。


    ‘如果她的确能做到，那就换成我要牢牢把她绑在战车上了。’


    ‘这么好的盟友，可不能给放跑了。’


    江锋心中想着，嘴角微微上扬，简短地回答道。


    “行。”


    “安排好了通知我，我带着货过来。”


    茉莉干脆地结束了通话，江锋一晃手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货在哪儿？”林小雨侧身问道：“还有那个‘黑桃10’，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成本价出货，虽然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但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江锋哈哈一笑，有些事情，是瞒不过枕边人的：“没有什么问题。”


    “货在西14街，“顺水”自动化仓储基地，我们现在就过去一趟。”


    “至于‘黑桃10’的身份……”江锋刚想要提，林小雨却忽然警惕。


    “别说，我不想知道。”她伸手捂着江锋的嘴，满脸认真。


    “为啥？”江锋被她一惊一乍弄得满头雾水。


    林小雨幽幽地看着江锋：“太危险了，有些事情，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不然哪天要是我被谁绑架了，我可禁不住折磨，到时候说出来，你就危险了。”


    “放心，你不会被谁绑架的。”江锋沉下脸来，认真道。


    “再说了，要是你不放心，真要往坏处想，那我就给你个定心丸。”


    “要是你被绑了，你就照实说，别担心我，优先保命。”


    “钱没了能赚，东西没了能拿回来，但老婆没了，我岂不是要孤苦一辈子？”


    江锋握着林小雨的手掌，微微一笑。


    “那可不见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遍地都是？”


    林小雨撇过头去，抿着嘴憋笑。


    “真有这么严重。”江锋哈哈一笑。


    “反正你在我心里就是特别，不管是谁，都替代不了。”


    林小雨没再说话，而是握紧了江锋的大手。


    江锋会心一笑，也没再说话，开车上了空中匝道，往城市边缘驶去。


    片刻之后，一片庞大的灰蓝色建筑群映入眼帘。


    入口处，冷冷的荧光标识闪烁着：顺水自动化仓储基地。


    悬浮皮卡停入泊位，江锋解开安全带：“小帅，跟我来。”


    “遵命。”


    林小雨留在副驾驶，看着江锋和机器人一前一后走向合金闸门，闸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合拢，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时间在空调风机的单调吹拂中一分一秒过去。


    林小雨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扇毫无动静的闸门，铁包金似乎感应到她的不安，凑过来用冰冷的铁脑壳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闸门终于再次滑开。


    江锋的身影率先走出，步伐依旧沉稳。


    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帅，双臂环抱着一个巨大的、接近一人高的密封器材箱。


    箱体呈哑光黑色，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边角处铆着坚固的合金包边，沉重异常。


    林小雨推开车门，快步迎上去，目光在箱子上扫过，又回到江锋脸上，声音压低。


    “锋哥，要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然后你再去见……”


    江锋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笔直地迎上她的眼睛。


    “怕什么？”江锋撇了撇嘴：“俱乐部是老虎山啊，我去得，你去不得？”


    “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啊，就是去蹭吃蹭喝，你也见见茉莉，混个脸熟。”


    林小雨所有的担心，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江锋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闪躲，没有心虚，只有平常。


    她紧绷的肩头，在江锋的注视下，终于放松下来。


    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悄然从她嘴角浮现。林小雨什么都没说，利落地转身，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了副驾驶座，身体放松地靠进椅背。


    就连方才紧握的手，也舒展开来，自然地搭在腿上。


    江锋对她竖起大拇指，把箱子往车斗一放。


    “我都饿了，走，咱们先去吃饭。”


    “不是要等茉莉的电话吗？”


    “嗐，电话又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