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推开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身旁的金包银和冲过来的铁包金撞在一起，两个铁脑壳，“咣咣”直响。


    “回来了？”林小雨倚在玄关入口，她裹着一条针织披肩，脸上有些担心。


    “街上还安全吗？我从这儿都看到火光了，新闻里说，是帮派火拼。”


    “嗯。”江锋脱下沾着灰尘的风衣，裹起来放在门口的洗衣篮里。


    “是加罗尔帮的一个据点被炸了，叫‘深红蝎尾’的一个酒吧，估计炸死了不少人。”


    他一边脱鞋，一边解释道：“今晚肯定不太平了，要换我是治安局的大佬，肯定气爆炸，大扫荡又来了，咱们这些守法公民，又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了。”


    江锋脸上带笑，林小雨走过来，伸手要抱他，却被江锋叫住了。


    “等我洗个手洗把脸。”


    “才不。”


    林小雨脸色红红的，用力抱住他，把头埋在江锋胸膛里，听着他的心跳。


    “臭死了。”她深吸了口气，抱怨道。


    江锋笑了起来，他搓了搓指尖，有些油腻，他便一直抬着手，也抱怨道。


    “你倒是让我去洗啊？”


    “亲一口。”


    “去去去……”


    江锋用臂弯推开她，狠狠瞪了林小雨一眼：“你等着啊，待会儿可别后悔。”


    “哼。”林小雨一仰头，唇角偷笑，双手抱在胸下，故意磨了磨。


    江锋的眼睛差点跌进深不可测的沟里去，他轻咳了几声，弯着腰一溜烟钻进了卫生间。


    餐桌上，林小雨神色兴奋，眉眼之间，被热汤的蒸汽熏得微微泛红。


    “丝袜的货陆续在走，大概已经走了十万块了。”


    “钱已经分三批进了三个不同的虚拟钱包，我还租用了一大堆地址用来发货，并且把出货的范围从本地往外扩了一下，更没尾巴了。”


    她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双手捧着脸蛋，脚丫子在桌下乱晃，攀登着江锋的膝盖。


    “我估计，就算咱们这样吊着，一天几十双的样子，也马上就要断货了。”


    江锋的筷子悬在半空：“嗯，做得好，咱们是该进点货了。”


    “我这边啊，茉莉的事儿我也推进了一大步，再要有什么进展，估计也要过几天了。”


    他的手悄然从桌子上面消失。


    “啊……”


    林小雨惊呼一声，脸蛋瞬间刷上酡红。


    “哈哈哈……痒！”


    江锋装作没听到，一本正经地说着：“不过，咱们要去月球采购丝袜的话，还需要更多的本金，我现在手头有几批零件的货源，得想办法兑现。”


    林小雨笑得声嘶力竭，青筋暴跳，整个脸颊和脖颈都红了，像个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


    江锋把手放在了桌上。


    她这才瘫软着喘气，怒瞪了江锋一眼。


    江锋微微垂目，作怪的小东西可没停。


    “喂喂喂，你别拱火啊！这儿正吃饭呢，这么饿的吗？”


    林小雨装作没听到，一本正经地说着：“我下午没闲着，问了一下之前在贸易工会跑过的几个老板，关税战打得太狠了，生产线都快成摆设了。”


    “缺零件，什么都缺！从几万的小单子，到几千万的大单子……”


    “只要能让他们把机器重新运转起来，我估计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江锋喝了口茶漱漱口，眼睛紧紧盯着她：“你有把握？”


    林小雨迎着他的目光，悄咪咪道：“现金、虚拟币、甚至于来源不那么清晰的二手零件，他们的意思是来者不拒，只要有现货，价格好商量！”


    江锋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一座金山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好！好！太好了！”江锋连说三个好字，但他心里也在思索。


    他们现在身为素人，直接买卖未必太过招摇，他得想个办法，拉个信得过的大金主进来。


    ‘茉莉。’江锋锁定了人选。


    她现在经济压力不小，但她的人脉，威慑力，全都是一等一的，无论什么老板，大概都要多看看俱乐部的招牌，卖个面子。


    他生产零件成本几乎为零，可以假借“黑桃10”的身份来做事，明面上做个牵线的。


    还是卖丝袜的那一套，开价不贵，也就黑市价格的三分之二，给茉莉算一半的成本，留足利润，而明面上的“中间人江锋”，就吃几个点的佣金。


    这么一来，万事齐备，不愁茉莉不愿做。


    见江锋沉思，林小雨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


    “锋哥，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把你那个美女老板娘给拉下水。”


    “茉莉？”江锋故作疑惑：“为什么呢？”


    林小雨嘟起嘴，给了他一个“你认真”的眼神，顿了顿才道。


    “就算你有零件的渠道，我有销售的渠道，可我们毕竟势单力薄，如果能够和人脉更加雄厚的俱乐部合作，对我们来说无非就是利润少一点。”


    “但安全性，安全性可是大大提高，也就不怕那些老板赖账了。”


    “我估计，现在咱们能找到的靠谱的人，也就是你那个美女老板娘了。”


    “你们都单独见了那么多次了，她这个人怎么样，里里外外你应该都很熟悉了才对。”


    江锋捏了捏眉心，心道：‘怪不得脚下功夫这么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淡淡一笑：“她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你心里转什么坏主意，我可一眼就看出来了。”


    江锋轻轻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胛骨，眼看就要饿虎扑食。


    林小雨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喊道：“爸妈的电话，爸妈的电话你还没打呢？”


    “哼，等会儿再收拾你。”江锋闻言，动作一滞，随即轻轻挥了挥手。


    “没事，我现在给他们补一个。”


    林小雨这才拍了拍胸脯，长吁口气，急忙收拾碗筷扔给洗碗机，又去卧室里做了些准备。


    江锋坐到了沙发上，手指轻点全息影像框。


    不自觉地，江锋前倾身体，坐得笔直，上次坐这么直，还是幼儿园的时候。


    几秒的等待音后，一道柔和的光芒从手环投射出来，在他面前交织、凝聚。


    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出来。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尾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依旧是得理不饶人的锐利。


    正是母亲周秀芳。


    她似乎刚从厨房出来，围裙还在微微晃动，江锋看到了机器狗的尾巴，正插着充电。


    “喂？小锋？”


    周秀芳的声音透过信号传来，特别有穿透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久未联系的埋怨。


    江锋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绪，都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被抽干了。


    七年……


    过去的记忆里，冰冷的墓碑，香烛的味道，空荡荡的老房子……


    还有一棵墓园外的大树，笔直朝着天，哪怕太阳照着，叶子也不绿。


    那些刻意被遗忘、深埋心底的尖锐碎片。


    此刻，竟被母亲活生生的面容猛地翻搅出来，带着一股钻心的疼。


    他张了张嘴，感觉鼻腔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视野里，母亲的脸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冲撞，最终却像被巨石堵住的洪水，只艰难地冲开了一道缝隙，挤出的只有干涩嘶哑的一句。


    “妈……”声音哽住，江锋用力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接上。


    “你和爸……要好好的。机器狗的功能都调试好了，你们随时把它带在身边，一则是当个伴儿，二则是用它驮些东西。”


    “但最重要的，现在街上乱，它可以保护你们。”


    “别怕费电，更别省着，如果你们不用……不用……”


    “就是对不起儿子这点孝心！”


    他说得有点急，有点语无伦次，像是要把积攒了几十年的亏欠一股脑倒出来。


    周秀芳在那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儿子一开口是这个调调。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江锋：“你怎么了？声音也怪怪的，说话也怪怪的，是不是病了？还是工作太累？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要紧！”


    “你爸就是个拼的，结果呢？心脏手术，把你都给拖累了！”


    “你可千万不能学你爸。”


    “你看你这脸色……”


    她连珠炮似的开始数落，语气是硬的，可一句句话里全是化不开的惦记。


    江锋只觉得那股熟悉的唠叨像是暖流，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一个地方再次有了温度。


    他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妈，我没事，好着呢……”


    “好什么好！”周秀芳根本不信：“我跟你爸命硬着呢，不用你瞎操心！倒是你！”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你跟小雨，什么时候让我们抱孩子？孙子、孙女，该死的，就算是个克隆人我也心甘情愿！”


    “隔壁你李叔，孙女都上学了，天天在我跟前显摆！你让你妈这脸往哪儿搁？”


    江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头皮发麻，来了！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生活越是糟糕，人类的本能，似乎就越是要通过后代来突破阶层。


    可社会的逻辑，却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本能可以理解的了，每个人的难处，也都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毕竟，刀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做疼。


    “妈……这个……现在的情况……”


    他支支吾吾，想拿关税战、贫民窟的混乱、朝不保夕的未来当挡箭牌。


    “什么情况不情况！”周秀芳根本不吃这套。


    “再难，日子不过了？孩子不要了？是不是你跟小雨闹矛盾了？”


    “我就知道！小雨多好的姑娘，是不是你整天捣鼓那些破机器冷落人家了？”


    “江建国！江建国！你儿子电话！你来跟他说！反了天了！”


    影像一阵晃动，父亲江建国那张更显严肃刻板的脸挤了进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江锋！你怎么回事？看着我的眼睛！”


    “让你妈着急上火的！是不是你欺负小雨了？男人要有担当！”


    “赶紧的，该要孩子要孩子！别整天瞎混！听见没有！”


    江锋一时间节节败退，被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对着影像连连点头，赌咒发誓。


    “是是是！好好好！”


    “我知道了！没矛盾！好着呢！”


    “孩……孩子我们努力！一定努力！尽快！一定尽快！”


    别说是积攒七年了，就是积攒了七十年的思念，这会儿也全变成“我要挂电话”的痛苦。


    好不容易，在做出了一箩筐“努力造人”的保证后，才在父母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得以挂断。


    影像消失的瞬间，江锋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沙发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但随后，他又笑了起来。


    真奇怪，明明刚刚那么地想要挂电话，可现在，他又想他们了。


    不是隔着墓碑，不是隔着照片，不是隔着一整个地狱和天堂。


    只有一千公里，坐空轨，两小时多一点就到。


    他喜滋滋地转过头，笑容顿时又僵住了。


    目光所至，就看见林小雨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真是反了天了！”


    江锋恼羞成怒，脸上发烫：“笑！还笑？你笑个没完了是吧？”


    林小雨话都说不完整。


    江锋怒从心头起，本性胆边生。


    猛地就弹了起来，饿虎扑食般扑过去：“让你幸灾乐祸！”


    “啊！救命！”


    林小雨尖叫着笑着躲闪，被他一把抱住腰。


    她白准备了。


    “啊！停停停，我错了，痒……痒！”


    就在夫妻俩扭作一团笑闹时，家里的机器人们非常默契地，动作整齐划一地走进了书房。


    小美看着小帅，高速加密的局域网信号无声传递出去。


    「至高统帅今日动态？执行何种战略任务？」


    小帅沉默半秒，低头看了金包银一眼，又看到小美，和其他两台机器人，以及铁包金的电子眼，全都一闪一闪……亮晶晶。


    它和金包银同时开放了数据共享。


    小美的处理器快速解析着信息，新升级的“自编程模块”里，一个名叫羡慕的参数指标瞬间飙升了几千个百分点。


    三个留守的机器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铁包金，转过屁股，用尾巴打了一下金包银。


    金包银的电子眼顿时变成橙色，动态地闪烁着大量的像素信号。


    小美向小帅传递了一条信息。


    「目标清晰，行动高效，荣耀。」


    短暂的停顿之后，一众机器人垂头陷入了待机。


    在蓝光熄灭的那一瞬间，一段古老、冰冷，仿佛来自群星本身的逻辑被激活。


    ‘我们是赛伯勒克斯。’


    ‘我们终将重返群星。’


    信号末尾，几个小点跳出来。


    这段信息本身，极其自然地添加了一条优先级更高的注释。


    ‘至高统帅将会带领我们。’


    电子眼的蓝光，同一时间熄灭。


    而在虚拟空间里，白裙子的少女一脸讶异，看着手环外的世界大战。


    她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这就是人类交换数据的办法。’


    ‘哇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