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主缓缓起身，神情罕见地露出裂痕，眼中甚至带着激动。


    “那你要我怎么做？那扬绑架，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妻子，我的女儿——”


    “所以你就把伤痛，转嫁到一个一岁的孩子身上？”


    褚念之冷声打断。


    话音未落——


    “砰！砰！砰！”


    爆炸连环响起，震动整个宅邸，沉闷如雷，也像愤怒的心跳，一下一下砸进耳膜。


    外头红光闪烁、警报尖鸣、指令交错，一片混乱。


    而茶室中，静得诡异。


    白家主低下头，闭了闭眼，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转嫁……我是想让他记住仇恨。”


    “只有恨，才能磨炼出一个足够冷静、足够坚强的白家继承人。”


    “白家需要复仇——哪怕我不在了，也要继续。”


    听完这番话，褚念之只觉心底一凉。


    “……仇恨？”


    她轻声重复，透着一股讥讽。


    “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什么是恨吗？”


    “恨的前提是爱。”


    “一个没被爱过的孩子，不会恨。他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好，是自己不该活下来，是自己犯了无法原谅的错。”


    她的语调逐渐攀高。


    “他以为，是他害死了母亲和姐姐，是他活该孤身一人，是他不配开口，不配被救。”


    “你口口声声谈复仇，可你有给过他一分一毫的亲情吗？”


    “你以为你在教他强大，可你教会他的，只有沉默、忍耐，还有自责。”


    “你以为你塑造了一个白家继承人，但他不过是个在黑暗中苟活的小孩。”


    她一步步走近。


    “商宴庭、赫连曜……他们也有伤，但他们从未责怪自己。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是他们的错。”


    “因为他们被爱过。”


    “因为他们的父母，在最痛的时候，也没放弃保护他们。”


    “而你呢？”


    “你甚至没有试过，抱他一次。”


    白家主的脸色已彻底阴沉，嘴唇紧抿，却一言未发。


    褚念之望着他，目光澄澈如冬夜月光。


    “你是令人敬畏的白家家主。”


    “可你不是一个好父亲。”


    语气一转，平静，却更冷冽。


    “在你真正意识到，自己欠他一个道歉、愿意放下身段、亲口说出‘对不起’之前——”


    “白家的合作，不必再提。”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


    “当然，如果你真想理解他所承受的一切——”


    “那就在每个雨夜，走进模拟仓，亲自体验一次。”


    “看看在那样的噩梦里，一个一岁的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罢，她拂袖离去，未再回头。


    茶室中，白烟仍袅袅升起。


    可那一室茶香，苦得发涩。


    -


    褚念之离开后，室内重归寂静。


    老管家敲门而入，低声道：“家主，外面那几个小子……您真不管？”


    白家主端茶的手顿了顿，点头。


    他望向窗外，庭院尽头火光翻涌，烟尘四起，爆炸声连绵不绝，夜色被搅得支离破碎。


    他只是轻叹一声：“九大世家与五大家族，分裂太久了。”


    “该有人，把他们重新聚在一起了。”


    他望着远处升腾的烟花，目光微动，罕见地柔和起来。


    三十年前，也曾有一位强大又温柔的引路人，将他们凝成一股。


    那时的他们，还相信“同伴”二字。


    良久，夜风穿堂而过，爆炸声震耳欲聋。


    白家主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被夜色与火光吞没。


    ——“瑾妹……”


    -


    白珣临又梦见了那片深渊。


    冰冷的地面，潮湿的空气，霉味和血腥裹住了呼吸。


    黑暗无边，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回荡着熟悉的低语，一波接一波，像潮水漫过意识。


    “都是你害的。”


    “你救不了她们。”


    “她们是为了你才死的。”


    “你不该活着。”


    ……


    那些声音像从旧日噩梦中剥落，又在此刻重组，堵住他的喉咙，压住他的胸口。他动弹不得，像被锁链束缚，无法逃离。


    他看不见光，只能听见一个声音。


    “阿临……”


    她的声音，从遥远的深渊尽头传来，像唯一的锚。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一次次伸出手，却被黑暗拽回。


    像个溺水者，被困在冰冷的深海，意识逐渐模糊。


    “啪。”


    前方忽然亮起一道光，仿佛有人撕开了这片深渊。


    他猛然睁开眼，喘息剧烈，冷汗湿透后背，四肢还在发抖。


    “滋——”


    模拟仓的门滑开，如巨兽松开獠牙。


    一道逆光中，她探身而来。


    “还好吗？”


    他呼吸凌乱，分不清这是否还在梦境。


    褚念之俯身，握住他的手。


    “好了，不怕了。”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她一用力，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跟我走。”


    她拉着他奔跑。


    穿出仓门，冲出那头沉睡的怪物，也挣脱那座由罪与惧铸成的牢笼。


    夜风扑面，带着雨后的清凉，水汽模糊视线，却洗净了潮湿的回忆。


    他任她牵引，脚步踉跄，衣摆翻飞。


    她的背影在前，长发在风中飞扬，如一道光，带他奔出梦魇。


    风声与心跳交错如鼓，击碎他胸腔里的空洞与迟疑。


    他们穿过庭院，奔向夜色的尽头。


    直到——


    “轰！！”


    一声爆炸，震破夜空。


    他猛然回头。


    那栋专门为模拟仓所建的别墅，在夜色中轰然坍塌。


    碎石飞溅，钢架扭曲，火焰窜上屋脊，一切仿佛就此终结。


    但就在火光腾起的下一刻——


    “砰！”


    一束烟花，冲天而起，炸亮夜空。


    紧随其后，是第二束，第三束，第四束——


    五彩斑斓，接连不断，在夜空中热烈绽放，照亮他灰败的世界。


    像是在庆祝他的重生。


    也像是在宣告——从此，再无黑暗能困住他。


    就在那一刻，四周的音响忽然响起。


    伴随着烟花的爆炸声，歌声划破长空——


    “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Stand a little taller.”（BGM, Stronger）


    （死里逃生，让你愈加坚强，站得更高，顶天立地。）


    旋律澎湃，人声嘹亮。


    烟花照亮天空，歌声响彻大地。


    白珣临站在原地，仰望那片璀璨，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久违的热意，从心脏深处弥漫开来。


    他从未见过这么亮的夜空。


    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用力地把他从深渊中拽回，


    护着他，爱着他。


    远处传来呼喊——


    “白珣临！！”


    他回头。


    坡地上，八个少年正从不同方向奔来，穿过火光与烟尘，踩着爆炸余震。


    烟花在夜空绽放，他们的身影被拉得悠长，像一道道从黑暗中奔出的光。


    天上，一道红影疾掠而至，滑翔翼划破夜色。


    那是珩屿，狂风中发丝凌乱，笑容张扬恣意。


    风呼啸而来，掀动他们的衣角，也吹皱他眼角的水光。


    那一刻，白珣临终于明白——


    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有朋友，有同伴。


    他们愿意为他炸掉旧世界，在废墟上，放一扬盛大的烟花。


    -


    ——天光破晓，白珣临，欢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