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你要听故事么？”


    “只要你想说。”


    宋晨咧嘴笑了一下，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子，对着秦言敬了一个。


    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扔在了地上。


    晚上十点多了。


    小操场北角的篮球场里，此刻依旧有一个人在练习投篮。


    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响，在这夜里传得很远。


    球总是进不了球框，他就捡起再投，不中再捡，周而复始。


    昏黄的路灯照在偌大的球场里，却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望着那人寂寥的背影，宋晨沉寂几秒，掏出一根烟叼住。


    “抽么？”


    秦言摇摇头：“不抽烟。”


    宋晨不再多说，拇指向上一挑，煤油打火机清脆的翻盖声在夜里响起。


    “嗤”地一声，缓缓点燃香烟，火光映亮了他追忆的神情，青烟袅袅。


    宋晨两眼没有聚焦，下意识地深吸一口。


    吐出烟雾后，他才仿佛从回忆中醒过神，看了眼身旁的秦言，朝不远处呶了下嘴：


    “练球那人，看到了吧。”


    秦言点了点头，等他下文。


    “我初中的时候，比他练得还辛苦，常常半夜回家。”


    “我爸妈问我，我就说我在学校自习。”


    “他们那会儿公司刚起步，没多少精力关注我。”


    宋晨顿了一下，吸了口烟，才继续道：“原因你肯定也能猜到。”


    秦言看他一眼：“为了袁子琪？”


    宋晨抿了抿嘴，停顿两秒。


    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因为我听说她喜欢打篮球的男生，所以我拼命练。”


    “我第一次见到袁子琪，是在中学的一个志愿活动上。”


    “我到现在都能记住当时的感受。”


    “心里面就像被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心跳声就这样在你耳边“咚咚”地响，听得清清楚楚。”


    “浑身都有一种坐立难安的燥热感。”


    “脸很烫，手指尖会变得冰凉，手心冒汗。”


    “眼神躲闪，心虚，当时我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却又偏偏忍不住想再多看她一眼。”


    “可看到她的时候，却又心虚，想要逃离。”


    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景，宋晨心里苦涩。


    “噗——”


    他又开了瓶乌苏“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


    酒精混合着烟草味，卷入了肺里。


    他深呼吸一口，吐出肺里的酒气，夹杂吐出的，还有压在心头上的心事。


    “我打听到，子琪她——”宋晨顿了一下，呵了一声，改口道：


    “我打听到袁子琪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心里很激动，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给我机会。”


    “但我没有急着表白，上来就说‘我喜欢你’的，只有傻*。”


    秦言点了点头，这一点基本上倒是没说错。


    表白是最后冲锋的号角，是踹破两人之间窗户纸的最后一脚。


    上来就表白，你以为那是感天动地的真情流露。


    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人家只会被吓到。


    甚至在心里觉得你“廉价”或是轻浮幼稚。


    “我在为表白做铺垫，于是后来，我每天起得特别早，第一个到袁子琪的班级，翻窗进去，把早饭偷偷塞进袁子琪的座位。”


    “我每天雷打不动，变着法儿地送她早饭，逼自己学这学那，有苦也咬牙吞下，就是想要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说到这里，宋晨自嘲地笑了笑：


    “老秦，我是不是很傻*？”


    “可以理解。”


    因为袁子琪才是真煞笔。


    秦言开口安慰：


    “很多人都有类似经历，青春懵懂的时候，对异性喜欢做一些并不可取，但容易让自我感动的事情，能够理解，清醒过来就好。”


    宋晨闻言一愣，口中不由喃喃：“自我感动......


    随后摇摇头，弹了弹烟灰：“小丑是这样的。”


    “嘶，不对啊。”宋晨突然狐疑地看着秦言，“老秦我怎么感觉你懂得还不少呢？”


    宋晨眉毛挑了一下：


    “老秦，你是不是也干过这种傻事？没事，你跟我说我不外传。”


    “没有。”秦言淡淡道。


    宋晨嘁了一声。


    要是秦言也当过舔狗，那他俩就是难兄难弟了。


    “哦，我还以为你不谈恋爱，是因为你也给人当过舔狗，所以没信心再找了。”


    秦言翻了个白眼，看了眼手机：“你还有4分钟。”


    “操，还真只聊个10分钟的啊，老板加钟！”


    秦言瞥了眼宋晨：


    “你按摩店去多了？有屁就放，把屁放完，赶紧回去了。”


    方才韩正和杨业已经在宿舍群里，询问起两人怎么还不回宿舍。


    秦言回复了一声一会儿回去。


    宋晨嘿嘿一声，不再开玩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送她东西的人很多，不过袁子琪喜欢看人下菜碟。”


    “家里有钱有势的，她就自己留着，和人家保持联系，她瞧不上的人，比如我送的东西，就分给身边小姐妹。”


    秦言眉毛挑了一下，脑海里莫名想起了“榨干”这个词。


    “直到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时机成熟了准备去表白了。”


    “结果扑了个空。”


    宋晨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要是没扑空就好了。”


    “是想早点被拒绝，也能早点断了念想，早点撞南墙，也能早点回头？”秦言看他一眼，问道。


    宋晨点了点头。


    “这件事在我心里烙印很深，网上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叫什么，什么月亮好白？”


    秦言提醒一句：“白月光。”


    “对对对！就是白月光！”


    宋晨此刻脑袋反应有些慢，秦言提醒才能想起来这个词。


    “高中我和袁子琪不在一个学校了，初中表白的遗憾，让她在我心里彻底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


    “我后来找的对象，都是按照记忆里袁子琪的形象来找的，但终究不是她。”


    秦言“哦”了一声：“因为没得到，所以念念不忘。”


    宋晨点了点头。


    “曾经那场扑了空的表白，在我心里成了美化袁子琪的加分项，成了唯一的白月光，她的形象又不断地被记忆美化。”


    “这种心理一直压抑着，酝酿着，直到今天班上开会，我又一次见到了袁子琪。”


    “说真的，就跟做梦一样，没想到还会遇到她，甚至在一个教室里。”


    “初见时的那种情绪又涌了上来，甚至更强烈，直到我再也压抑不住，彻底爆发。”


    宋晨唏嘘地摇了摇头：


    “这种‘重逢’感，把我折磨得丧失了理智，我感觉今天的我都不像我了......”


    “在她面前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只为弥补遗憾，真的......就像一条狗。”


    “一条没有尊严的狗。”


    宋晨深深吸了一口快要燃尽的香烟，随后扔掉烟头，用鞋底踩住烟头，来回摩擦。


    “不过老秦，说实话，现在我感觉能放过自己了。”


    “就像以前大人不让吃的泡面，小时候觉得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宋晨抬起了头：


    “但现在回头看看，其实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儿，真的不值得久久难忘。”


    秦言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


    “难忘的是那份记忆，而不是那个人。”


    “人的记忆会美化过去，她可能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宋晨想起今晚自己追出去后的事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自嘲：


    “今晚我追出去以后，袁子琪和那个宋晶晶，骂了我一路，又是狗，又是没脑子不要脸，怎么难听怎么骂。”


    “当时的她，声音骂得很尖利，连面目都有些狰狞。”


    宋晨摇头道：“在那一瞬间我都有些恍惚，有些迷茫。”


    “这真的是曾经自己心目中，那个高冷又优雅好看的校花袁子琪么？”


    “她不应该是犹如月宫仙子般，清冷而又美好么？”


    “为什么，今晚的她就像是一个骂街的泼妇，一个无比粗俗、不顾形象的庸脂俗粉呢？”


    曾经关于袁子琪的美好滤镜，在今晚碎成了分崩离析的残片。


    纵然拾起。


    也无法再弥合成曾经自己记忆中，那高贵袁子琪的白月光模样。


    当现实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人就会从最初的恍惚中，渐渐醒来。


    秦言突然开口：“骂醒了么？”


    宋晨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笑，语气坚定：“骂醒了，这次，我是真的醒了。”


    宋晨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明显多了些精气神。


    秦言笑了笑：“滤镜破碎，人也就该清醒了。”


    夜深了，该走了。


    篮球场上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也消失了。


    “你就这样走了？”秦言叫住宋晨，“你确定留我一个收拾这里？”


    秦言指了指方才宋晨坐的位置，那里七倒八歪地放着些空啤酒瓶。


    以及扔了一地的烟头。


    宋晨拍了拍脑袋，大咧咧一笑：


    “操，差点忘了。”


    宋晨捡他扔的烟头，秦言收拢了一下啤酒瓶。


    “老秦，我觉得你挺有家教的。素质很高。”


    “你爸妈应该对你挺好的，很重视你的教育吧？”


    “反正肯定比我好，我爸妈基本不管我，等于放养。”


    秦言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滞。


    我的父母么......


    宋晨没有听到秦言的回答，有些疑惑，正要看向他时。


    耳边随风传来秦言淡淡的一声“嗯”。


    “哦。”


    宋晨没放在心上。


    所以，他没能看到秦言嘴角那一丝自嘲的笑。


    此刻的校园道路上，已经没了多少人。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把手上的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进宿舍前，宋晨突然喊住了秦言。


    秦言回头，宋晨有些扭扭捏捏的，站在那里抓耳挠腮，半天不说话。


    秦言“啧”了一声：


    “大老爷们儿矫情啥，有话快说。”


    宋晨这才一咬牙，心说豁出去了。


    他抬头望着秦言，语气坚定：


    “秦哥，今晚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以后，感觉好受多了。”


    “我已经彻底放下了，所以，感谢你能来听我倾诉！”


    “以后，你就是我秦哥！”


    说完，没等秦言回过神，滋溜一声钻进了宿舍楼。


    秦言站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一笑：“挺好的。”


    放下就好。


    也不枉我大晚上跟你一块在风里凌乱一场。


    回到宿舍，宋晨只说了句感谢兄弟们的关心，他没啥事儿，下次请大家吃饭补偿哥几个。


    秦言自然也不会多嘴乱说什么。


    毕竟今晚宋晨向他倾诉的，算是个人隐私了。


    几人洗漱之后，便上床休息了。


    翌日。


    为期十五天的军训正式开始。


    今天是军训第一天。


    秦言依旧早早起床，收拾一番，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没有惊扰到别人。